她小心翼翼地问:“嬷嬷怎么啦?”
“死了。”
“死是什么?”
“死就是什么都没了,一了百了。”
祁卿卿听着母亲分外冷淡仿佛带着冰碴子的声音,心想,母亲大概在难过吧。所以,她靠近母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没想到母亲却转过头来,厉声呵斥道:“昨日先生教你的琴谱背会了吗?”
祁卿卿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吓了一跳:“没……还没……”
母亲的神情分外冰冷残酷:“没用的东西!岀去,跪着!”
祁卿卿不记得那天自己跪了多久,眼泪像雨珠一样渗进砖缝,消失不见。
她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膝盖又酸又痛,小腿和脚麻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上面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咬。
嬷嬷不在,没人为她向母亲求情,抱住她,安慰她。
她想,如果能像嬷嬷一样死去就好了。
嬷嬷为什么不带着她,自己偷偷死掉了呢?
祁卿卿时常怀疑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假的,那是她的一个梦。
梦中的父亲经常和母亲带着她一起回外公家玩耍。
外公家有一望无际的桑林,她骑在舅舅的脖子上摘酸甜可口的桑葚吃,不小心将紫黑色的汁液涂得到处都是,舅母掏出洁白的丝帕温柔地给她擦脸。
这个梦随着外公的去世结束了。
父亲不再去外公家,也不许母亲和她去,换成了舅舅带着桑葚来看她。
父亲好像是从不露面的,她记得满满一桌子菜,盘子摞碟子,从热变凉,猪油凝固在碗沿,舅舅与母亲却不动筷,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垂泪不言。
好在嬷嬷会将她从这种苦闷的空气中解救出去。
可嬷嬷死的时候,她连嬷嬷的名字姓氏都没记住。
17
随着年岁渐长,祁卿卿发现,祁家最上等的女儿要容貌美。
容貌不美的可以靠才艺凑。
若实在上不了厅堂,就往厨房发展……
总之,一定要有被赏玩的价值。
她们和珠宝玉器并无本质上的不同,都是拿来交换的。
只是她们更名正言顺一点,可以建立起一种看似稳固但实际上经不起任何利益推敲的姻亲关系。
可尴尬的是,祁卿卿还发现自己长得并不美,没办法做祁家最上等的女儿。
她自认有几分才气,瞧不上总想着私藏话本的小姐妹。但在诗会花宴上,她既对不出工整的对子也写不出讨巧的诗句,音律上没有天分,身段也不够柔软,所以,做不成次一等的女儿。
至于厨艺女红,母亲认为那是下等人谋生的手段,从未让她学过,导致她连最差等的女儿也做不了。
但总有人明里暗里都说她命好,她是祁家长女,母亲又是正妻,什么都不用做,便高过各位妹妹一头。
真的是这样吗?
父亲还好,只是彻底地漠视。
可怕的是母亲,对她的态度就像天气阴晴一样不可预测。
她知道自己没有达到过母亲的期望,所以总是战战兢兢,害怕承受母亲时常突如其来地如狂风暴雨般的谩骂:
“我为你吃苦受罪,忍气吞声,你为什么不争气?!”
“笨得像猪一样,天天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死气沉沉!我的脸快被你丢尽了!你看你二妹,只比你小几个月,一手行书写得灵动飘逸,你看看你,写得狗屁不是!一样的先生,怎么偏偏教出你这么个东西!你有没有廉耻心?”
“你生下来就是讨债的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甘心?死皮赖脸,我就不该生下你!”
对,你就不该生我,生下来我也该把我掐死,死了多好,什么都没了,一了百了……
死了吧,死了就没有这些左右煎熬了……
18
“卿卿,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颜卿卿睁开眼就看见张远志带着担忧的神色望着她,伸手似乎想碰她的脸。她躲开,自己伸手擦了擦,发现竟满脸泪水。
颜卿卿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起来活动一下吧,你几乎睡了一整天。”
“那个吴姑娘和你说的话,你怎么想?”
“那全是瞎说,没什么要紧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颜卿卿想起那双冰冷不似常人的手和令她不适的眼神,皱起眉头:“她不像个人。”
“是是是,改天咱请吴同大夫来瞧瞧。你知道的,吴同大夫虽然年轻但医术很好,我的腿当初那么多大夫都说没治了,但吴大夫三两下就治好了。”张远志宽慰着她,也努力打散自己内心的阴影。
而颜卿卿则望着他的腿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