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部 京城、18(1 / 2)泊之城首页

穆峰认为大门于他,大门敞开是习以为常的。他出生在四川的一座县城里,从小成绩优异,没考过第二名。在县城的小初中、市里的高中、京城的大学,大门都是敞开欢迎这位县城状元的。但他从未想过,进入红门高院不一定是靠分数的。

津门鸟叔李海滨至从新华门里走出来。脚下越发显得飘浮,如一双老太婆的小脚走在棉花包上。嘴上也是如婆娘家说话,碎言碎语。他说出一段话来:“我说,那天呀,穆博士跟着我进新华门,你瞧瞧他的模样。穿一身西装,皮鞋贼亮,还打一条崭新的红领带。要笑死人了。”说完夸张地捂住肚皮,自己先主动笑弯了腰,夸张的用手遮挡住嘴,真像是要喷出饭的样子。

有人问:“怎么了?”

李海滨鼻子里冒冷气,说:“哼,他以为去做贵宾?”又继续调侃笑死人的穆博士:“你进红门高院,是去工作,说白点就是做一台汇报计算机。哈,装扮的像个参加会议的国际贵宾,可能他还以为领导应该立在门外迎接他。”

有人附和说:“他是第一次去,也正常。如一个小城人出门见客,总是把最好的衣裳穿在身上。”

最后,李海滨总结道:“穆博士就是一个小县城来的乡巴佬!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乡巴佬、瘪三、小赤佬、乡老坎、方脑壳、土鳖、土豪、泥腿子。这些词汇都是强加的安置在小城农村人的脑袋瓜上,这类嘲弄是自上而下、由高到低的。李海滨对于自己“津门鸟叔”的绰号反倒认为是一个荣誉。好像来自国外的称号,是一顶国际化的皇冠。如大街上的T恤衫都印着英文字母,哪怕是一句狗屁不通的话,或者一句羞辱词,穿着之人也不脸红耳躁觉得丢了脸。如果哪一天汗衫上都是中文书法的唐诗宋词了。那就是国人文化自信的开端。

李海滨主任让穆峰这个愚笨博士另换了一个部门。去了少数民族图书馆建设的民族司,与管理大都市文化创意区相隔了千山万水。穆峰知道自己是被边缘化、边疆化了,但心里倒认为是李主任替自己免去了不少的不够格的烦心事,如上海的缪是非的拉拢,京城的大老板王昆仑的邀约。都让自己这个小官吏如狗咬耗子,明明不是自己的正事,也得去装装样子。原是一只铁皮屋顶上的猫,现在跳到了一个清闲阴凉处。穆峰悠闲的躲在树荫下,看着舞台上蹦蹦跳跳的津门鸟叔李海滨。没想到,一个人影跟在他屁股后面翩翩起舞,这人竟然是张杨威博士。

一月后,张博士自掏腰包请穆博士吃了一顿火锅。说是请客赔罪。

“穆峰,你不要怪我。是李海滨亲自发令,让我顶了你的工作。”张博士真诚地端起一杯酒,未等穆博士开口,先一饮而尽。

穆峰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说:“小陕娃,这事我知道。你不必在乎我。”

张杨威接着又灌下一口酒,愤愤不平的说:“川娃子,你知道津门鸟叔背后骂你什么?说你一个乡巴佬,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张博士是一名正宗乡巴佬农民的儿子,听这话刺耳。

穆峰听后,既愤怒又好笑。说道:“他,他妈的无知。刘姥姥的结局是红楼梦里最好的。我倒愿意做个刘姥姥。”

张博士有些官场城府,问:“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哪知道呀。”穆峰摸不着脑袋瓜。他没有想到“纸巾,抢话”惹了祸,得罪了顶头上级。

哎,无心犯的错,也是错。

“你的专业少数民族文献,我完全不懂。下个月的国际会议,他让我上台面去讲,那不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吗?”张博士甚为苦恼。

博士的研究项目不同于小学生交作业、高中生选文理科、男青年换女朋友、国家选总统。没有做好,大不了换回来。博士研究对象是专业中的专业,换句话,如果你喜欢萝卜,那么萝卜博士就研究胡萝卜、白萝卜、青萝卜、水萝卜、西瓜萝卜、紫色萝卜、红萝卜、樱桃萝卜等等萝卜,那是要花长年累月的时间。如果你是白菜博士,领导让你改行去研究萝卜,那会让白菜博士哭笑不得。张博士现在就是如此。

穆博士开导张博士。说:“少数民族文化大多是山歌形式。你会唱歌吗?”

“你个瓜娃子,看我笑话。你这专业,我哪可能三个月搞懂?”

外行人认为博士学什么,都容易学。恰恰相反,有听到博士随便改专业的吗?

突然,张博士一愣,发出一个让人深思的疑问。他问:“咦,李主任自己不也是博士,他会不懂这个道理?”

“只怕他的博士文凭是假的。克莱登大学,学方鸿渐,买的。”穆峰怨愤不平的语气,倒有些像《围城》里的方鸿渐。

“啊?真的?”张博士有些被惊到了。

“如果是博士,起码他会尊重这顶帽子。”穆博士的分析有些道。但验证不了真伪,两位博士发泄完牢骚话,也就无话了。

穆峰找点乐趣调侃张博士。说:“我算是失业了。恭喜你,你可以申请双料博士了。”

“我,我申请个屁。狗日的李海滨,张冠李戴。”

“你个小陕娃,做个双料博士,你陕西老爹会高兴死了。你没钱报答,送帽子也算报恩。”

“哎,我本是一颗陕西延川苹果种子。来京城上大学,都是被我那种苹果的老爹逼的。”张博士眼泪花花的回忆起陕西老爹。

穆峰问:“你老爹逼的上京城,读北大?”

张杨威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用缓悠悠的语气说道:“是的。那年我七岁。”

第十二章

张杨威博士出生在陕西延川一个叫杨家原的地方,他爹张冬是原上远近闻名的能人。

延川县出苹果,果园主人多数是等水果商贩上门收苹果,讨价还价后,装上大卡车把苹果运到祖国的大江南北。而张冬不这样,他盘算过。上延川的商贩把苹果价压得要多低就有多低,果农们又不团结,都想早点卖出果子,换得钱,家里的老老小小等钱用呢。张冬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张杨威,媳妇勤快,老爹老妈身体还硬朗,全家不着急用钱。杨家原上的果农一盘散沙,他改变不了。决定贷款买个大卡车,自己出延川城,卖苹果。

说干就干,买了一辆大货车。先到市里延安城,后上省城西安。张冬是个聪明人,大卡车开进了西安城,他并不着急着把苹果批发给市场的水果商贩。而是去逛西安城,先去超市,后到单位,再进学校。延川苹果好,全省有名,不愁销路。与单位学校的后勤处联系好,苹果卖了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价钱。一次,二次的进西安城,苹果不够卖,除了自家果园,他也收购乡党们的苹果。过了几年,还了卡车贷款,还着着实实地赚了一笔钱。

腰包鼓胀起来,有了钱的张冬在延川县城杨家原上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大卡车一趟又一趟载着他进西安城,逛遍了城廓楼宇,大道小巷,有些腻了。想上京城去瞧瞧那座千年古城,比比咱老陕这古都长安城,是个啥样?

九月,苹果熟了。张冬带上七岁的儿子张杨威上京城,还是往日进西安城的老样子,背了一布袋子的延川苹果,一袋自家媳妇炕的馍。坐火车过郑州石家庄到了京城。找了一家离天安门广场不远的小旅馆住下,虽然价钱有些贵,但荷包里有钱也不在乎。第二天开始游天安门、故宫、八达岭长城、恭王府、颐和园、圆明园。带着儿子到王府井吃了冰糖葫芦,给老爹老妈买了一双内联升老布鞋,给媳妇买了一条外国女人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围巾。牵着儿子的手去北海划船。买了一只全聚德烤鸭,父子俩在大街上就吃完了。又耳闻什么京城豆汁,找了一圈的护国寺小吃,没找到。在一条小胡同里喝了豆汁,觉得味大,但算不得过瘾,比起长安城的辣子羊血汤,哪才叫过瘾。玩的、吃的、看的、买的、诸事好像全都做完了。儿子闹嚷着要去动物园,坐过山车。当爹的也满足了。

游览图上的景点都被打满了勾勾,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候,张冬突然想起一件自己最拿手的买卖,还没有做呢。上单位学校卖延川苹果,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本事。

京城远郊十三陵果园的苹果吃了几个,没有延川苹果好。京城与长安城都是千年古都。张冬看了一圈,他一个农民也瞧不出有个啥高低。唯有长安城有高大的城墙,京城却没有,听说是建国后被拆了,挺可惜。一座城市散落四周,平延出去,多少失了威严。像杨家原上谁家院落没个围墙呢?谁家的围墙高,谁家地位就越高。谁家围墙气派,谁家就有钱。如果谁家连一堵墙都没有,哪会被人笑话。这无形中鼓舞了拿下长安城的张冬,大胆妄想的也要攻下京城。

一袋馍,被自己吃没了。一袋苹果,被缺了门牙的儿子吃得只剩下半袋了。他捏着儿子的小脸蛋说:“咦,你个怂娃,到了京城,倒能吃苹果呢?在家里,狗家伙就知道甩了打狗。”

张冬走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安街联系卖苹果,先被吓了个半死。沿途的单位,门楼高阔,气宇非凡,没一家不像是买不起苹果的。但大门两侧个个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远远的就用鹰一般的眼神警惕看着你,人还未走近,一个礼貌的“不要靠前”的手势告诉你“止步”。

一路走,一路张望,走得肚子饿的贴到脊梁骨上,才鼓足勇气走进一家大门岗亭。张开口问“同志,我想?”先被武警小战士一个禁止说话动作堵住了嘴,先查看了身份证、火车票、旅馆票才被放开,可以开口说话。这一番查看,让再胆大包天的张冬也不敢问:“小同志,你们后勤处要延川苹果不?”他换成了问路:“小同志,我问下天安门怎么走?”

小战士指了方向。对虎头虎脑的张杨威很喜爱,在岗警台里给他喝了一瓶汽水,还给了一个冰淇淋。把这个小陕娃高兴的乐颠颠在长安街上疯跑。

张冬想了想,不能气馁,政府衙门是进不去了。那去学校呗,大学没有士兵站岗,只有保安,这让他有了勇气。去哪所学校呢?边走边想,搜肠刮肚的也只想出京城两所学校的校名。一所清华大学,一所北京大学。

张冬一手牵儿子,一手提着延川苹果的面袋,到了北京大学西门。看见游客们争先恐后带着儿女在“北京大学”的牌匾下照相。张杨威觉得好玩,小孩子都有一个通病,别人干什么,他也学着干什么,拉着爸爸的手要去校名牌匾下照相。当爹的没理他。张冬的心思在卖苹果上。大门没武警战士,但站着一个保安,让他顿时有了胆量,提着面袋就往里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