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站得足够高，看得足够远，自然看得到的东西也足够多。

而碰巧，他们的身家也支撑得起他们所追求的东西。

而穆阿流则不然。

来到这个地方，面对这些事情，每时每刻，穆阿流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所承受的凌辱。

面对百般凌辱而无可奈何，穆阿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守住最后的自尊。

几年前，还在溪柳村的时候，穆阿流有一次在村塾墙外听到诗学先生讲过一个故事。

诗学先生说，有一个财主端了一碗红烧肉，站在门口吆喝外面的乞丐来吃肉，但那个财主把红烧肉倒在了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还吐了几口口水，然后才让那个乞丐去吃，结果那个乞丐愤怒地离开了，说什么也不肯趴在地上吃那位财主的红烧肉。

诗学先生又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生命虽可贵，礼义价更高，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命更重要的，也只有做到这样，你才配称作一个人。

诗学先生说，这就是课本里讲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的道理。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讲台底下有一位公子举手反对。

那位公子说：“先生，你说的不对，那个乞丐之所以不肯吃地上的肉，主要是因为那个乞丐还不够饿，我爹经常说，小孩子不听话，饿他几顿就什么都老实了。所以那个乞丐他是不够饿，他要是真饿了，别说掉在地上的肉，就算是掉在地上的屎他都愿意吃。”

然后，讲台下哄堂大笑。

后来，诗学先生把那个公子叫出去罚站了。

几年以后，那位举手反对的公子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落桑学院的人。

又过了三年，那位公子以落桑学院陈侯分院百佳弟子的身份毕业。

再然后，他就任了公职，顺顺利利地坐上了陈侯郡府吏的位置。

而诗学先生叫他出去罚站的那个下午，成了穆阿流与张功铭唯一的两人共处的时间。

两人相顾无言，穆阿流继续趴在墙壁前偷偷听课，而张功铭一脸的成就感，简直是把罚站当成了战利品来享受。

一直以来，穆阿流都很讨厌张功铭那个家伙。

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那个家伙不光坏，而且还聪明，一个又聪明又坏的家伙，让人既没法无视又没法喜欢，所以，穆阿流就只好讨厌他了。

而关于那个故事，穆阿流却不同意张功铭的看法。

张功铭的那种搞法，在穆阿流看来，完全就是抖机灵。

人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

像张功铭这样的大户人家公子哥，从小就要背负家族责任，必须要扎在书桌上埋头苦读，读书读得不好就得打手心、跪灵堂。

这种人，读书的时候不敢忤逆师长，回家以后不敢忤逆父母，所以偶尔像这样反抗一下，造次一下，叛逆一下，他们就会觉得特别爽。

当然，叛逆完了之后，他们还是要继续听话读书。

因为整个人生没法叛逆，所以他们才会格外在意能够叛逆的机会。

在那个财主和乞丐的故事中，穆阿流觉得，乞丐之所以不肯吃倒在地上的红烧肉，恰恰是因为乞丐想吃肉。

而乞丐之所以愤怒离去，是因为那碗肉被财主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