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水杯,又把它放下,一束光线穿过透明的杯壁,折往另一个方向。
窗帘拉着,我没开灯,我习惯于昏暗,但不能是黑暗,所以窗帘留了缝,从外界射入一束微弱的光,像一堆堆叠起来的线。
尘埃经过光线,留下痕迹。
而其中一条正在转向,我看着这一条线,这是突然的,不合乎逻辑的,完全意外的一件事情。
这个世界需要因果,人类也看重因果。
河流从源头发端,沿着既定道路,最后得到结果,消失不见或者汇入大海,这一切不会中途改变。
荒芜的因果是混乱的,河流的源头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汇入大海,又并非如此,因为被冲进大海的不是河流,是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然后这个东西来自于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最后得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结果。
越接近荒芜,认知也越混乱,因果被随意拼接,反映的现实越发荒诞。
这里是第27区,“赫莲”这一个体所在的无名的小房子里。
我不知道这次转向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的经验还不充分,也不适应……原本属于自己的能力。
A9,这九家最初的公司支撑着如今的阴山,在一片荒芜之中延续文明,让曾经被摧毁的传统、文明的传统得以复生,这是过去五万年的历史,他们在这五万年所缔造的伟业。
然而,一切成就必有其代价。
谁是代价,谁成为代价?
我端详着杯中之水,水中漂浮着无数眼球,它们变得很小,很方便收容。
这是二十七公司的眼睛,我从他们的梦境中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收集起来,于是他们成了我的傀儡,这是这个世界教给我的第三件事情:尽可能保留能够使用的东西,而不是毁灭,就好像人类利用外物。
如今的我,已经学到很多。
最重要的事情是,要主动,先下手为强。
为了知道这个真理,一个街区永远消失了。
第二件事情是,语言,可以颠倒黑白,可以混淆是非,但不能扭曲现实。
教我懂得这个真理的,是管理那个街区所属分区的一家公司,它已经被摧毁了。
二十六公司的决策层喜欢在“无名室”操控这个大区,所有人都在做梦,只有他们自己醒着。
当我走进这个房间,董事们似乎很害怕,全部入眠遁入潜意识之海,并进一步下沉至万物始源之海……不过没什么用,我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那个帮派把我拎上手术台,开膛破肚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会反抗,当然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反抗是什么,只是因为吃痛喊了一声,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喜欢痛,我讨厌肉体的痛苦。
一家公司闻讯赶来,后来我才知道,贪婪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公司管理层没有按相关条例上报异常事件,而是尽最大可能封锁消息,并且告诉我……具体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大致意思是“不要怕,待遇会很好,我们很喜欢你”。
被人喜欢的感觉,很好。
以及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的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不可计数的知识以及记忆,但这些东西和我眼中的世界并无联系,我仍然懵懂无知。
漫长的时间过去,有人教我如何理解这个世界,教我所谓“意义”“使命”“责任”以及“荣誉”,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东西,它们成为了一种理由,一个原因,并往往导出类似的结果,一种千篇一律的结局。
我被分解成两亿七千五百块,另外损失了三百零一块,其中每一部分都很重要,他们很珍惜。
有一种叫做麻药的东西,消除了我的不适,而我也找不出理由阻止他们,毕竟我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们却教给我许多,告诉我为了“意义”和“使命”,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东西,为了这些东西,“牺牲”是一件最崇高的事情,使人变得伟大。
我觉得这种感觉不错,我完全找不出理由阻止他们,我们都从中获益,他们在帮助我。
直到,我的大脑被分解,意识被拆散,灵魂被解构,本质被剥离……当我不再能够传达我的思考、我的观点、我的困惑、我的不耐,也便不再有人与我交流,我熟悉的那些人,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亡,并且完全失活,只剩下纯粹的能力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