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熟”大方地笑笑:“不会,他们不敢坏了规矩。”
“不敢”?“规矩”?一切规矩得以被奉行,后续或许是习惯和共识,但在最初,务必有不可抗拒的强力来规范。
这才恍然。初入此地被白花花女体冲击了心神,未第一时间观闻姑娘们体态与呼吸,愕然发现,“黄熟”竟有二流以上水平,甚至接近一流;台上的受人声人气影响,感知并不真切,也能判断出皆在三流以上。
转向尹诗源,忍俊不禁,提醒道:“又不是带你来冥想的,好好看着,她们的气息、身动、步移,乃至摔跤姿态的控制,都有门道。”
尹诗源紧闭的眼帘这才自欺欺人地只打开一条缝。
宋霁唾了一口:“不是,哥们,将来若与女子交手,你的刀划破了人家的衣服,或者人家打热了自己敞怀,你之后难道还要闭眼打不成?”
稍加思索,确信地答道:“我是男人,男人不该打女人。”
宋霁想了想:“嘶……也是。”
“黄熟”偷偷观察宁白鸾。落子班三教九流遍布,消息不比酒肆滞后。白衣白发,还在近日到访宋家,只有北旗州武试的那位“魁首”——这位少年可是与宋家小姐实在交过手,听宋公子说,宋小姐还哭了。突然“里外不是人”,他该有些失措?
却见宁白鸾摘下斗笠反手扣在尹诗源头上,哭笑不得地说:“有男人样儿嘛你?”
“黄熟”面上微笑,心里却犯嘀咕:宁公子身材矮……玲珑,容貌更比许多女子更灵秀,“男人味”可能有点,至于“男人样”……也只在眉形、颌侧,还有平坦的胸脯才略有体现。
心里也有了判断。三人大约关系尚可,出人意料的是,那位颇具女相实力却深不可测地宁公子,似乎才是三人的中心,宋、尹二位公子关系应该不算亲,却还有几分冤家的意味。
巧笑倩兮:“三位公子请上座。”
“请。”
“多谢。”
“……给您添麻烦了。”
这里也是江湖的一隅,世故人情是必需品。几人谈话间,戏社的几位场务姑娘早搬来细心擦拭过的桌椅,沏好了茶水。
想起什么,宁白鸾代拘谨的尹诗源问:“可以‘记’吗?”
“黄熟”掩口笑笑,玩笑道:“不碍事,但若要著书外售,得是另外的价钱。”
三人入座,尹诗源独占一桌记事,宁、宋拼在一桌饮茶。座位凡三,“黄熟”侧坐在宋霁腿上,依偎在怀里。
落子班演绎风流戏不重剧情——俗客们也看不懂。为持续刺激看客,一场戏里,台上举动会越发开放。
(已删减)
热血冲上头面,精神恍惚,只有喘着粗气,怔怔出神。
侧坐的“黄熟”最先窥见异常。宁的目光清澈却有些呆滞,透出的不是与台前诸看客一致的欲望,脸红也瞧不出与尹诗源一致的矜持。悸动,娇羞,似乎还有浮想……这种神色,反倒在初入戏社的姐妹参观排练时见得多些。
说白了,自己也没真和男人发生过什么,大约男人心理也各有千秋吧。宋公子可是真真儿的阅女无数,怎会错将身边藏着的标致女子认作男人?想到这,“黄熟”不再去纠结那种从暗里翻上明面的违和。
言语间观察宁白鸾神色,却见对方置若罔闻。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宋霁伸手拍拍他的肩,他哆嗦一下猛然回神,下意识要将那只手扳转锁住,想起场合,又想起身边人,停了动作。
宋霁抽回手,后怕地抓着手腕缓缓拧转,吐出方才被吓得撤回去的话:“咳咳,宁兄看上哪个,直说便是。堂堂宋家,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黄熟”脸上罕见露出一抹愠色,瞪了宋霁一眼,葱指隐蔽地在他两腿间弹了一下,却又在宋霁的闷哼里和颜悦色地转向宁白鸾。
她也好奇,他会做何选择。
却听他长出一口气,平静地问道:“落子班,可是有自己的传承?”
竟是在看功夫?不对啊……方才起舞跌跤时还算动了真功夫,当下演得纯粹是真情流露,也没什么高明之处呀……还是说,对方眼力与创造力实在太强,突如其来地得出什么灵感,法喜上头,脸才被热血充红?
“黄熟”愣神片刻,随即妩媚一笑,顺着说下去:“不愧是长虹公子的朋友,果真好眼力。这不算秘密,饮食,内外功,都有特殊的说道,所有‘贞女’务必遵循。”
落子班女子,外界称“贞女”。九州都有落子班,修行辛苦节制,却并不隐秘,倒不用保留什么。
侧目略显扭捏地望着那张比记忆中云舒还要细腻的皮肤,仍然困惑:“保养……也在其中?”
这次开口的是宋霁:“宁兄不知道吧,‘贞女’们的修行属于炼化‘人元’一途,身体会永远停在‘最好的时候’,但……都活不到三十六岁。三十六岁,无疾而终,据说她们……死,死的时候会笑,心里确信和姐妹们共度一生的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玩笑的语气说出残酷的真实,却见坐在他身旁的“黄熟”并不伤怀,反而宁静而坦然,宁白鸾不由得一怔:“如此辛苦,为何还有这么多姑娘甘心做‘贞女’?”
“黄熟”收敛了妩媚,笑靥大方而恬淡:“表面平和,乱世的里子却不曾变易,男婴都会被贩卖和遗弃,何况女孩呢……”
宁白鸾沉默了。
所谓“落子”,便是被世间辜负、遗弃的女孩们——落子班里,尽是孤女。生存尚难,如此轻女的时代,女丁无用,想卖都难寻到下家,侥幸被费心养大了发觉有些姿色的才能卖进窑子里,大多在出生时便被摔死溺死,能被遗弃巷尾街头的,已是福大命大。
良知尚存者看见“贞女”们的实情,第一念会悲悯,她们少活了几十年;可贞女们得法时,却会兴高采烈地最后吃一顿油腻,庆祝自己得以多活几十年。
低垂的眼帘与悲悯的神色触动了“黄熟”,她有些错愕,又莫名地感动。听着宋霁在一旁一如既往地调戏道“想不想怀上宋家的种?我给你名分”,一如既往地半开玩笑答复道:“长虹公子莫不是又忘了落子班的另一重意味?‘贞女’是不能妊娠的……”
只是这次,望着台上姑娘们的身影,感知着台下身边白发男人的复杂神色与宋霁的疼惜,不知为何,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