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娜支持着跑回房里,已是全身发抖,冷汗热汗齐冒了出来,门也顾不得闩,从箱子里翻出一套烟具点起火来,不及等烟膏烧透,就迫切地捧到嘴边,大大地吸了一口,立即松弛下来,瘫软在床边。
她眼睛望着前方,奄奄一息般细细抽着,眼泪断断续续地流,忽然不动,眼里闪出近乎狂乱的光,扬手将烟管向墙上掷去,“啪”的裂断成两截,继而又把手边烧着的玻璃烟泡狠狠拨到一边,扑到床上用力撕扯着被褥,直哭得涕泪交流,恍恍惚惚竟不知为何而哭,只是心里郁闷难耐,索性一直哭下去。
到吕德玫进屋,已经是傍晚了,他走近去扶着她抽搐的双肩,关爱地问:“小娜,怎么了?”
白小娜转身把他踢了一脚,“你滚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吕德玫退后一步,颇无趣地耸耸一边肩膀,就要出去。
白小娜又摇晃着站起来撞到他背上,顺势抱住他,“别走,别走,都是我不好,你别丢下我……”
“我当然不会丢下你。”吕德玫揽着她,抚摸着她的脸,“是不是不舒服?到床上躺下。”把她扶到床上,自己坐在一边。
白小娜直直地瞪着他,显出偏执的眼光,吕德玫有些不自在,说:“小娜,你好好睡,我走了。”
说罢还未起身,白小娜一下子坐起来,吕德玫本能地要向后倾,她却死死搂住他十分热烈地亲吻起来,吕德玫不禁也抱住她,两个人渐渐纠缠在一起向床上倒去。
白小娜口里呢喃着说:“别走,别走……”外面轰隆隆了阵雷震,窗棂也抖了一抖,白小娜忽地睁开眼,僵了一般,呼吸也凝滞住了,万分诧异地转向吕德玫,“呼”地将他推开,红着两眼喊道:“滚!”
吕德玫险些给推倒在地上,他莫名其妙地看看白小娜,随后撇了撇嘴角,边理着乱了的衣服边走了出去。
外面正雾着小雨,天色更昏暗了,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水,吹起风来。吕德玫只罩了一件薄外套,冻得缩起肩住后园疾跑去。
进角门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在门前走动,仿佛穿了单薄的白衬衫和黑色裤子。他料是陆见深,忙快走几步,不自觉地从头发、领口到衣摆都整理一遍,到了跟前,果然是他,身上大略已经全湿,发上滴着水珠,将一个纸封抱在胸前,显然也是冷透。
吕德玫却有些发慌,不等他开口,急着说:“你在外边站着干什么?门没锁。”
陆见深倒不在意,“吕先生的屋子,您不在我怎么能进去。”
吕德玫推开门,不由分说先把他让进去,自己紧紧关上门,借一点天光摸出打火机点灯,一边说:“你们陆家什么都好,就是灯点来点去太麻烦,像我以前在租界,电灯很方便的,想起来上海的夜景也真令人怀念,站在黄浦江头……”
他忽然发觉陆见深一直未说话,回头看他坐在一边微笑地听,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陆老板来是有事吧?”
“是,”陆见深把纸封放在他面前,“今天小佩的事多亏吕先生帮忙,老夫人让我把钱送过来,再谢谢吕先生。”
“哦,这没什么,承陆老板一家照顾,这点钱……”
他说着要把纸封往对面推,陆见深忙按住,恳切地说:“这钱请您一定收下,我知道这点数目您是看不在眼里的,但总是我们陆家欠您的,您若不收,不但老夫人那里无法交待,连我也没有颜面再见吕先生了。”
吕德玫听他这样说了,自然驳不回,也就收了。
陆见深说:“以前我对吕先生有过一些误会,有什么话说的不好,请您不要见怪。”
吕德玫反倒愕然问道:“是吗?我倒没觉得。”
“没有就好,不过是些小事情,不提也罢。”
吕德玫也不追问,见他这般坦诚,更觉得他心如湖镜,不染尘埃,稍抬眼便看见他一只手还在纸封一边,手形峻秀,手指长长的在灯光里显出象牙润泽的颜色,指甲剪磨得整整齐齐。
吕德玫不知不觉沿着往上看去,看他眉宇间总留着郁郁的愁绪,因这阴雨黄昏似更盛了一筹,只不知他究竟有多少事挂心才到如此。
陆见深忽抬头见他这雾里看花的神情,觉得奇异,也坐不住,起身道:“吕先生,我回去了。”
“啊?”他醒过来,自己也深觉不妥,忙站起来胡乱搔着头发说:“啊……好……”
陆见深走到门口又回身说:“不用送了。”
吕德玫只顾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一会儿。”
返回屋里扯出一件上衣,硬搡给陆见深,他要推辞,吕德玫忙说:“你穿着遮雨吧,雨停了再还我就是了,穿上吧,我……就回去了。”说罢逃也似的进屋关了门。
陆见深无法,况且天气果然是冷,也就草草披上去了。
第二日差人将衣服折叠整齐了送回去,仍在帐房里坐着,看成堆的帐册,都是有进无出的,不免自觉十分的力拙,一时无心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