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常要接待拔碑中剑的来客,桃花坞客房的数量和质量皆上乘,王负剑难得住这么好的房间,浑身放松,一番洗漱后,休息了会儿,有弟子前来招呼赴宴,又美美吃了一顿,美味佳肴,温泉雅间,加上桃花灼灼,王负剑真有种在度假的感觉。
赶了一天路,东道主的意思是先好好休息一天,养精蓄锐,拔碑中剑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弄不好还会有风险,一听到有风险,王负剑不禁犹豫,他练着剑睡着了。
次日用了早膳,在坞主吴子畏亲自带领下,唐府一行来到桃花坞后山,这里有一处大空地,用一道道粗壮的铁链围着,铁链上偶尔有纹脉显现,显然是布下了某种阵法,王负剑眺望过去,空地中央一座高大的黑色石碑矗立,石碑上没有字,只有一把剑插在上面,这便是那把碑中剑了。
除了唐府一行,昨日那队老者和少者也在,少者身上缠了不少纱布,名叫阴旗,老者叫刘东蓬,和桃花坞有些渊源,散发老者刘东蓬远远望着碑中剑,肃穆许多,不再大大咧咧。
“这锁链和阵法是我桃花祖师所设,因为这碑中剑余威过于强大,两位量力而行啊!”
大徒孙提醒,上前将一截铁链用钥匙打开,立即有一股狂风从开口处涌出来,吹动众人衣衫和头发,唐玉菲本来也想试试,被唐老阻止,不是是个剑修都有资格去拔剑,很多不信邪的家伙剑都没摸着人就死了,拔剑不是闹着玩,真的会出人命!
“人有人威,剑有剑威,欲拔碑中剑,须先走到剑跟前,两位随我来,小心了!”
大徒孙一马当先,少者阴旗第二个,王负剑第三个,刚一进去,王负剑感觉似乎有一张大手从四面八方欲将他箍住,他心中一惊,连忙退到边上,好歹没直接退出来,众人无语,反观阴旗,疾步前行,已超过大徒孙十步之多,还在继续急行着。
“小心!莫操之过急!”
大徒孙再次提醒,阴旗好似没听到,我行我素,昨日比剑他输给王负剑,心悦诚服,今日拔碑中剑,他则要一雪前耻,他速度越来越快,星能已被迫释放,抵抗着这股强不可测的威压,距离黑色大碑已经很近了,而王负剑依旧在边缘试探,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散发老者刘东蓬嗤笑:“昨天他快得很,今天却慢得很,岂不知剑修当勇,不可退却!”
坞主吴子畏道:“我却认为剑修者当退则退,当隐则隐,明知前方危险,不好逞匹夫之勇。”
“您所言极是!”
王负剑深深认同,吴子畏眼睛一瞪,说你怎么出来了,王负剑表示不是您说当退则退的?
“……”
现场所有人猝不及防,本以为王负剑会奋起直追,不料他不仅不追,反而干脆出了空地,至于丢脸什么的,他无所谓,他已有落霞剑和翩若剑,拔不拔那碑中剑都行,况且大概率拔不出来,干嘛以身犯险?就是为证明所谓的剑心?有必要吗?
王负剑不觉丢脸,唐老多少有些尴尬,但也没强制要求王负剑去拔剑,只笑了笑。
后面的唐玉菲嘟嘴,没想到王负剑是这样的人,她毕竟女孩子家,脸皮薄,感觉好些弟子都在笑话,不过她同样没强制王负剑,她已渐渐将王负剑当为家人,不想他受伤。
王负剑既然一开始就主动放弃,众人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在了少者阴旗身上,阴旗已到了黑色大碑前,稳了稳身形,抬头望着那把剑,猛地一跃而起,抓住剑柄,见纹丝不动,他双脚踏在大碑之上,双手去拔,终于,细沙流动,剑缓缓松动,可只拔出一寸,便再也没进展,哪怕阴旗将体内星能压榨到极限,也就一寸多一点。
阴旗空手落在地上,伤口崩裂,大口喘着粗气,散发老者刘东蓬感觉很没面子,吴子畏却评价不错了,要知道来这里拔剑的天才强者,一大半都走不到剑跟前,又有一大半根本拔不动剑,能拔动一寸多已然凤毛麟角,这样刘东蓬才稍稍释怀。
少者阴旗原地休整一会儿,再度跳起尝试拔剑,没有进步,作罢,小心翼翼退了出来。
这个时候那位大徒孙已到了大碑前,腾起拔剑,竟然拔出两寸,这可把阴旗惊得咳血,大徒孙只拔一次,落地后对剑行了个礼,一步步撤了出来,众弟子夸他又精进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显然这位大徒孙没少拔,就算熟能熟巧都能比外人强。
有人问王负剑拔是不拔,王负剑点头,他先前有所顾忌,让那二人探路,现在看来没太大风险,他再度迈入空地,那种跨越千百年的压迫感复袭而来,王负剑深吸口气往前走,刚走几步,开始自然而然挥剑,不似阴旗二人直着往前,他前进几步,又后退几步,等找到合适位置,开始全身心练起剑来,好像忘记他是来拔剑的。
众人不明白他这是干嘛,王负剑一练就是一上午,一上午的时间只向前走了三米,一些弟子早就失去耐心,忙其他事去了,终于王负剑停下,他回过头问饭做好了吗?
“……”
王负剑出来既优雅又迅速地吃完饭又继续进到里面练剑,这一练又是一下午,已经没几个人在了,要不是怕他出什么事或者给碑中剑整出什么幺蛾子,恐怕一个留守的人都没。
王负剑不管这些,他吃了晚饭继续在里面练,诚然,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像少者阴旗那样一股脑走到大碑前,但那样根本拔不出剑,从踏入空地那一刻起,他与碑中剑的角力就已经开始了,与其急不可耐地去注定失败,不如静下心来,感受对方,了解对方,这有点像追女孩,总不能一见面就说我要跟你生孩子,人不给你拍死才怪。
剑也一样!
尤其是这种古老强大的绝世之剑!
另外,碑中剑散发出的压迫力的确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换个角度,也能磨炼他的剑术,王负剑的快剑到了瓶颈,如何能继续突破,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好法子,快剑不进则退,他真的很着急,现在这种压迫力可能成为一个契机,让他有所建树。
就这样,一天两天,王负剑除了吃饭、洗澡、出恭,几乎住在了空地内,困了就睡,睡觉也在练剑,期间少者阴旗又拔了几次,每次来看到王负剑在磨磨唧唧前进,发疯般练剑,都不禁摇头。
“你还要磨叽多久,我伤都快好了!”
忘我的王负剑根本听不见,给阴旗气得,恨不得上去一脚给王负剑踹到大碑前,让王负剑拔,可他根本不是对手,真敢动手,被踹的肯定是他,说不定会被乱剑砍死,溜了溜了,别招惹这入魔的家伙。
唐老每日都来看一会儿,他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就是等,唐玉菲则认为最好让王负剑停下,没必要在这白白浪费时间,尽快去笑口堂医治星能绝失比什么都重要,唐老说再等几天。
这些天,桃花坞众弟子心中像猫抓,别提有多急想要看王负剑拔剑了,倒不是期待他能拔出来,而是想看他拔不出来的结果,他一直不拔,大伙儿总惦记这个事,连坞主吴子畏都有些毛躁。
七天后,王负剑终于走到黑色大碑前,大家你通知我,我通知你,紧赶慢赶前来观看。
整整七天,知道他们这七天怎么过的吗?而对王负剑来讲,七天仿佛一眨眼,这七天他剑术并无甚精进,但并非没有收获,他和这把剑有了初步了解,虽是七天,但此刻近距离仰视,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这把剑在等一个人,等了数百上千年。
王负剑没着急去拔,而是绕着黑色大碑走了几圈,这黑色大碑约九米高,五米长,三米宽,经过岁月洗礼已有一些斑驳,上面没有一个字,给人的感觉却像有千言万字,而那把绝世之剑,通体幽绿,像一头扎进大碑中的蛇,剑柄和剑身泛着锈迹,若在寻常地方见了,他大概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件普通的陪葬品。
王负剑浑身舒畅,心中通透,一跃而起,先试了下,剑未动,他加大力度剑仍未动。
看到这种情况,外面传来一声声叹息,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没有人拔出碑中剑,阴旗转身,他该离开了,忽然,一声惨叫传来,阴旗回身一看,王负剑七窍流血地挂在碑中剑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众人一惊,唐老连忙让护卫李军牧出手,坞主吴子畏阻止,说拔剑之时不能随意闯入,否则碑中剑可能失控,到时局面会更糟,他相信百步穿杨李军牧的实力,但碑中剑更不可预测!
“松开剑!”
“我松不开……”
王负剑浑身直冒冷汗,他的手似乎被剑柄咬住般,根本无法松开,不知是不是他眼花,原本无字的黑色大碑上出现了一个字,那字冒着绿光,用他不认识的古文书写,宛如地狱的幽灵在大碑上飘动,很快附在剑上,顺着碑中剑的剑身到剑柄,然后游到王负剑身上。
王负剑打了个冷战,只觉浑身发麻,紧接着第二个字,第三个字,一连串的古字从黑色大碑出现,涌入王负剑身上,没一会,他整个人几乎被这些怪异绿字掩盖吞没。
王负剑瞳孔涣散,他感觉自己要被数百上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和文明碾碎成渣,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在这时,万神策突然有了动静,哗啦作响,第一页的弼马懒洋洋苏醒似的,嘶鸣一声,这些古字瞬间化为齑粉,成为它口中的饲料,而王负剑也终于活过来。
“唐恩,你……”
王负剑听见唐玉菲的惊愕声,偏头一看,原本不能激发的两条手臂赫然出现,另外还有四条手臂,像触手般张牙舞爪着,他现在有八条手臂了,每一条似乎都力大无穷,能举鼎,能捶山。
王负剑脑中嗡嗡作响,除了万神策和小翩若剑,好似被其他什么侵染,感觉要长脑子了,这不是笑话,那些幽绿古字?王负剑脑袋发胀,在锈逗和升华间疯狂拉扯,感觉脑袋要爆炸了,他大吼一声,其余七只手一齐抓住剑柄,往外拔剑。
黑色大碑开始震动,插剑周围的裂痕越来越密集,剑正在渐渐脱离,一寸,两寸,一尺,两尺,三尺,越往外拔,王负剑越感觉脱力,他的手臂在一条条碎掉,最后只剩他原本的两条。
王负剑咬紧牙关,疯狂咆哮,那些原本消失的绿字渐渐显现,出现在他的脸上、手上、乃至全身,剑马上就要出来,王负剑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绿光大盛,竭力一搏。
众人屏住呼吸,目睹见王负剑最终还是失败了,剑回归原位,除了黑色大碑多了几道裂痕外,没有什么不同。
“唉!可惜!”
吴子畏直拍大腿,上次他看到接近如此成功的还是那个姑娘,一阵阵叹息传出,今天他们差点就见证奇迹了,不过王负剑能将碑中剑拔到那种程度,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你怎么样?”
护卫李军牧第一时间冲到黑色大碑前,他看见王负剑半跪在地,浑身颤抖,那些绿字渐渐隐去,王负剑力竭哼唧着,忽然笑了起来,拔出落霞剑一晃一晃又开始练剑,众人面面相觑,以为他受不了失败的打击疯了,越极致的天才,越心里脆弱,弄不好会一蹶不振。
“唐恩!”
唐老在外面大喊一声,王负剑没听见似的,越笑越疯了,明明虚脱无比,还要练剑,李军牧得到准许,手一切就要将王负剑打晕,以他的实力对付这个状态下的王负剑手到擒来,然而,这一切没能切中王负剑脑袋,而是切在了骤然出现的落霞剑上。
李军牧与王负剑对视,王负剑笑得真像个疯子,大家都认为他要么走火入魔,要么心态崩溃,李军牧又切几次,结果同样被王负剑用剑阻住,看到这一幕,许多人仿佛见到了鬼!
“怎么了?”
孟跃行不解,他看见小师叔周乐、师祖和唐老等人满眼愕然,还以为王负剑没救了,突然他明白过来,狂咽口唾沫,那可是百步穿杨李军牧,何等人物,居然接连几招都没拿下王负剑!这就像一个拳击冠军,两三下没打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样,细思极恐!而王负剑的境界也来到九阶!看得同为九阶的周乐心中不能平静!
“这才是他的真实境界吧?”
坞主吴子畏瞥向唐老,发现唐老一脸惊色,显然先前并不知道,王负剑隐藏得太好了,两人居然一点没看出来,散发老者刘东蓬意识到什么,连忙说不公平,九阶打八阶,怪不得自家徒孙会输。
阴旗心想他输的剑术,和境界关系不大,而现在,九阶的王负剑所展现出的实力令他望尘莫及!
黑色大碑前,王负剑笑道:“李前辈,我没事,因为悟到了什么,所以有些放浪!”
“嗯。”
李军牧收掌退出空地,众人琢磨着难道是顿悟了?立即一阵艳羡,顿悟是任何一个星师都梦寐以求之事,而对于剑修就更弥足珍贵了,大家静观,绝不打扰,这个时候对一个顿悟者来说极为重要。
王负剑如今这种状态的确勉强能称得上顿悟,只是这种顿悟不是他自己悟的,而是来自掌门伊水芳,他敢断定,掌门伊水芳一定也来过这拔剑,否则怎么会留下快剑痕迹。
王负剑闭上眼,感受这种难能可贵的痕迹,他似乎亲眼看见掌门伊水芳前走入空地,跃起拔剑,周遭震动,碑中剑几乎被拔出,但最终和他一样,功亏一篑,掌门叹息,驻足半晌后离去。
王负剑要抓住的就是掌门伊水芳拔剑那一刻的心境,这心境比剑招重要太多,他刚刚拔剑时,心境狂暴,而掌门伊水芳则心如止水,拔剑对别人来讲是件明知不可为的大事,而对她来讲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拔这把剑和拔其他剑似乎没有不同。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王负剑心中默念这几个字,他意识到自己练剑太刻意为之,所谓的忘我其实并未真的忘我,所谓的练剑成了他身体一部分,太想当然,或许只等他忘记练剑这件事才是真正的忘我,只有等练剑成为心跳、呼吸一般,他才能真正触摸到掌门那种心境。
练剑、吃饭、出恭、睡觉、练剑……
王负剑又开始日复一日,在空地中,大碑下疯狂练剑,他将自己当做掌门伊水芳,重走她的路,重温她的心境,重练她的剑,一开始过于强求做作,等渐渐进入状态,他感觉和掌门伊水芳融为一体,就像那时紫光附体一般,他感觉自己存在在空地的每一处,手中落霞剑与每一处暗光同在,偌大空地被他一人一剑牢牢掌控!
终于,王负剑将掌门伊水芳遗留的痕迹完全吃透,他停了下了来,目光空灵,内心宁静,那些强不可测的威压从他身上丝滑流过,几乎没有阻力,而他也没有怎么感受到这些威压。
他要再次拔剑!
大家再次奔走相告,前来观看,少者和老者两人本来打算要走的,为了再看一次愣是留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上次王负剑虽然失败,但只差一丝一毫,的确有可能拔出来。
而坞主吴子畏并不抱太大希望,千百年来,能做到王负剑这种程度的人也有,却最终都没搞定这一丝一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句话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万众瞩目中,王负剑将落霞剑收起,腾起拔剑,相较上次的迟缓,这次像从自己的剑鞘中拔剑一样,他一下将碑中剑拔到最大,只剩下剑尖那一点,王负剑一用力,剑拔出来了!
一丝丝绿光从剑身中溢出,宛如漫天萤火虫,王负剑持剑落下,所有人大跌眼镜,因为那把绝世之剑居然断成两截!一截仍嵌在大碑中,一截被王负剑拿在手中。
大家预想过很多情况,拔出来或者拔不出来,哪怕你整出啥幺蛾子都没问题,可把剑拔断了,任谁也没想到,那可是一位古时强者的佩剑,说好的拔出剑能纵横天下呢?拿这半截剑纵横?
王负剑也傻眼了,他刚拔剑时没什么动静,此时空地突然晃动,眨眼间演变为地动山摇,震动的中心就是还插在大碑中的那半截剑,那半截剑不断涌出绿光,啪嗒一声,王负剑手中的另外半截掉落。
他浑身汗毛竖起,目光呆滞,手握在落霞剑上不住颤抖,没能抽出,空地周围的铁链哗啦作响,伴随着绿光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他和其他人彻底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