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耶识双眸扫过他枯瘦苍白的手指,那仿佛行将就木的人的手此刻用尽全力将她的一双小手包裹,似乎在抓握一个转瞬即逝的宝贵东西,她内心觉得那种期望太过沉重,有种难以承担的胆怯。她很想抽回手,然而嬴归尘笃笃地看定她,那墨黑如漆的双瞳是他身上唯一焕发着生机的地方,她不想伤害一个将死之人。
车轮辚辚,进入南蛮后风物与中原迥异,一行人入乡随俗全换了九黎族的衣服,泯然于众,力求不招惹到短裙苗人的注意。即便如此,这一队人气度与行止终是与三苗土著有异,先后有散居的巫师和短裙苗人盯上他们,墨徒们将其引至僻静处击杀,不留活口且毁尸灭迹。巫师对于墨徒而言比较棘手,嬴归尘不知从哪里抓来一根灰色的骨头,在地上画了几笔,那些巫师便双目茫然,原地乱转,再也跟不过来了。阿拉耶识瞧着这一手神奇,以为是他仙家法术,心中暗喜他们多一样保命底牌,毕竟嬴归尘现在肉体败坏,武功全废,仙术还在,当真可喜可贺。
突入南蛮半月后进入长裙苗所在螺水口岸外围,一日过后竟然有长裙苗人前来迎接,阿拉耶识暗暗称奇,但见嬴归尘被几位长裙苗人拱卫其中仍神色淡淡,一片荣辱不惊的模样,虽然诸多疑问均强自捺下。阿拉耶识仍然做男装,易容得面目全非,恰似一仆从小厮身份,偏偏却与嬴归尘一样骑着稳健的骡马,还有请的土著牵马,其待遇除了嬴归尘这个被抬着担架走的病患外,无人可比。前来迎接的三个长裙苗人对此勃然作色,欲鞭打阿拉耶识,被嬴归尘厉声喝止,双方用苗语往来,苗人才未为难她,但眼中凶戾之色不减,只不知嬴归尘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才勉强压制了不满。
在一番奇妙的悬崖和地下河之旅后,阿拉耶识精疲力竭、浑身湿透地站在最后一支竹筏上,地下溶洞的暗风吹过,阵阵透心凉。嬴归尘被长裙苗人簇拥登上第一支竹筏,迎着溶洞口越来越强的光芒,在一阵爆发般的欢呼呐喊和号角声中,驶入长裙苗的隐居地。只见一位装扮贵重的中年人走在最前头,左右各是一位年轻贵族男女,一派喜气洋洋。少女发髻上环绕两圈金璎珞,衬着明晰娇俏的眉眼,鲜红的菱唇,奶黄色的肌肤,娇嫩青涩,她两手牵着翠绿的百褶长裙,望着嬴归尘含羞带笑,如荷叶上滚动的露珠般清新可爱。
“嬴哥哥!”少女脆生生地喊话。
这句说的半生不熟的华夏族官话,阿拉耶识听了十足十。她是什么人,只一搭眼就看穿少女的倾心爱慕。猛然,少女看清嬴归尘当下枯槁垂死之貌,立刻尖啸起来,一连串苗语脱口而出,阿拉耶识猜她在追问嬴归尘的伤势和病情。少女疾步跃上竹筏,半跪在嬴归尘面前,捧起他的,一边检查一边发问,脸上又是惊怒又是痛惜,对嬴归尘的关心做不了假。阿拉耶识看得连连点头,如今嬴归尘重伤且蛊毒发作,一条命丢了大半,以往冰山雕琢般的俊美容颜变成衰老枯竭之态,人人见之均惊悚肃惕,此女仍对其关爱非常,可见其情坚贞不移。嬴归尘天生冷漠寡情,却依然招惹桃花,阿琪如今真正有了情敌。可惜啊,嬴归尘目前不过是靠着阿拉耶识的血吊着命罢了,若是剩下的四个月内找不到解毒之法,他必死无疑。
阿拉耶识正在思量嬴归尘病情时,忽觉岸上有道灼灼目光射向自己,不禁抬头回望,正好与头领一侧的那年轻贵族对上,那人含着一抹惊诧而意味深长的笑容,朝阿拉耶识微微颔首招呼。青年男子裹头白布外还戴了一圈银冠,上面镶嵌拇指大的红宝石,白色短卦外斜披一件靛青滚边披风,脚上穿的是牛皮缝的平口鞋,脖子上戴着精工雕刻的银项链,上面镶嵌各色珠宝。此人长得疏眉淡目,肤色白净,虽不算英俊,但眉宇间透着坚韧威严的贵气,令人难忘。
阿拉耶识心头咯噔一声,记起来此人便是在襄国路上劫走巫王令的人。
他怎么一下子就认出自己?阿拉耶识正在打鼓,岸上中年头领双目已经从嬴归尘身上移到她这里,瞬间惊愕失色,阿拉耶识更加狐疑紧张。岸上的苗人中有一些顺着头领和青年的目光也看了过来,这下惊呆了一片人,零星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阿拉耶识紧撰着湿衣服的手突然捂在自己脸上面上肌肤滑不留手,易容在脸上的那些东西在水里就被冲洗得一干二净,完全暴露了她的盛世美颜真面目。她求助地看向嬴归尘,有些不知所措。
嬴归尘对岸上人说了几句苗语后,招呼阿拉耶识与他一起上岸,同时对她解释:“中年人是长裙苗巫主尤达罗,那一对男女是他的儿子尤貔龙和女儿尤珠。尤貔龙认出了你,你无须担忧,凡事有我。你先安顿下来,我去去就回。”说完,他拒绝了墨徒用担架来抬他,坚持与阿拉耶识一道步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