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论语·八佾》
荀惠目送荀绍玉从东华门进了皇宫。
昨天墨义和诗赋已经考完了。据哥哥说,他虽然还有些墨义记得不牢,但居然都没考。诗赋也是常规的山水四时,草木走兽的题目,这次考的是“鹿”。至于哥哥写了什么,荀惠没问,他也没说。
今天考的是策论,策论考完,殿试也就算结束了。听哥哥说,策论这方面他很有把握,荀惠也就不担心了,反正担心也没用,一切还要看哥哥自己的真才实学。
荀惠本想在东华门外等着哥哥出来,但今天宫城之外,已是人山人海,无论是应试举子的亲人,还是来往商贩,或是纯来这里凑热闹的,都已经围满了这御街。天气本来就热了起来,人再一多,荀惠向来不喜欢吵闹,就回了店里。
店里食客不少,朱玉坐在柜台后,瞧见她进来,笑道:“妹子,你怎么回来了?不陪着你哥哥?”
“他进去考试了,我又进不去。御街上全是人,天气又热起来了,可没法在外面等。”荀惠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朱玉身边。只见朱玉又在一张纯白帕子上绣着什么。
只听朱玉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小声道:“妹子,你说,要是郑伦真杀了人,这孩子还要不要了?”
“……朱玉姐,你别多想。”荀惠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多亏朱玉坚强,换作别的女子,荀惠都不敢想会多么绝望。
“傻丫头,这事怎么能不多想呢?自家丈夫进大牢了,我倒怀上了孩子,你我不多想,别人也多想啊。”
“任旁人怎么想,自家清白坦荡,不就得了?”荀惠劝道。
状元阁开业后,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就没停过。未出阁的女子整日抛头露面,难免招人议论,但荀惠也从没在意过。温嫂也曾劝过她,待客时要戴个斗笠什么的。可是荀惠偏觉得,生一张脸,不就是给人看的?若是让陌生男子看一眼就是有失礼数,未免也太严苛了。
“妹子,所以说,我羡慕你啊。”朱玉叹了口气。
荀惠也不知道朱玉到底在怕什么。她摇了摇头,笑道:“朱玉姐,这帕子又是给我绣的?”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黏人”,朱玉放下针,笑着点了下她额头,“我是拿去卖,毕竟我家店不能开了,没了进项,总得有个生计不是?”
荀惠摸了摸朱玉的小腹,孩子还不到一个月,隔着衣服,自然摸不出来:“朱玉姐,没去处的话,就帮我看店呀,我给你工钱。过两个月,朱玉姐就歇着,这里有我,有温嫂,生孩子也不用找稳婆,月儿就能帮忙接生。”
“我倒是没那么金贵,能多做些事,就多做些。”朱玉笑着摆摆手,“你哥哥不是说,殿试之后,就去洛阳迎娶他的心上人?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替他准备聘礼,别来烦我。”
荀惠一愣:“哥哥跟你说了?”
“他说给温嫂,温嫂又说给我了。这样才是最好的,总比高中之后,被权势熏了心要好得多。”朱玉感慨道,“去吧,娶妻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最好明早就出发。”
荀惠点了点头:“那我回屋收拾去了。”
那日哥哥回来,荀惠瞧见哥哥那般兴致,她便知道哥哥是有什么喜事,果然是有了心上人。一千贯的聘礼,虽说不是个小数目,但哥哥那般模样,显然是真心喜欢。
她从仓房里找出了一个红木箱子,很大很重,四尺长,二尺宽高。大约是三年前,荀惠从成都收来了一套儒家经典,各家古今注本都有,这套书,也是店里最多人租的。这箱子便是装着这些书,一路从成都运来汴梁。荀惠本想用着箱子拿来装自己的嫁妆,但如今哥哥娶亲,用它装聘礼倒也无不可。
她拿出帕子,在院里小池中浸上水,里里外外擦了个遍。回到房中,她便从自己床底的箱子中清点钱物。
一贯钱便是一两银子,休说一千贯铜钱,一千两银子也有足足五百斤重,这一箱怕是也装不下。好在她会定期把银子换成金锭,黄金白银加起来一千贯,箱子已经装了大半。除金银外,自己还攒了些镯子、项链、耳环、簪子之类的首饰。荀惠不常打扮,这些首饰只用得到簪子。这几样她都挑了几件品相上乘的,装了进去。她找了张红纸,研墨铺卷,写清楚聘礼明细,想了想,又把哥哥生辰八字写了上去。
聘礼既然已经备好,荀惠剩下要做的的就是发请柬了。不过哥哥说了四月成亲,洛阳一去一回也要十数日,倒也不急。她舒了口气,这段时间总算是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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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都在殿试,整个汴梁都热闹过头了。曾迁本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长宁山如今有厢军把守,他觉得无聊,就进城闲逛。
夏侯凌已经经过了府尹的首肯,把长宁山的案子转交给他来查。虽说二人的棺木和尸骨都在,但怎么说也丢了些东西。何况挖坟掘墓之事,只要做出,便是惊扰死者魂魄。荀恺还是一方父母官,这贼人的罪名就再添了一条大逆不道。
如今能确定的,就只有贼人并非为了钱财而来。按众人的说法,荀恺是个仁政爱民的好官。这样的话,相比百姓,更有可能是各路官员与其结仇。曾迁现在也算是奉府尹命查案,这些官员,他倒有权力去问,只是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终究不是一件容易事。还是要从手上有的线索查起。
可现如今,手上也没有多少线索。到现在,除荀恺的一对儿女提供给他的之外,也就只有这两次的车辙印。最近汴梁没怎么下雨,车辙印很浅,到官道上就看不见了。贼人盗棺和还棺,都是夜里从官道来往的。白天要进城,守城将士都要仔细盘问,更别论夜里城门已经关了。南薰门官道往北是汴梁,往南一直走的话,好像是去许昌。至于官道旁边的小路,错综复杂,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汴梁人,也很难都认得这些路。
他一时只觉得有些迷茫,这到底该怎么去查?
曾迁有些烦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华门外御街。
今天似乎是殿试最后一科策论,考完就算结束了。御街上本来就有一片街市,赶着殿试,又有不少摊贩过来凑热闹。摊贩之外,在此等候的多是一些妇人,年轻年长的都有,在等着自家儿子、丈夫、兄弟考完出来。曾迁闲来无事,只见正对着宫门有一家万裕茶楼,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不少人,他便也挑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荀绍玉好像也是今年殿试。他从小便聪慧,读书用功,只是有些贪玩,不知道能中第几名。曾迁听说,现在进士人数一年比一年多,但官职、俸禄只有那么多。殿试若不能考得前列,大多也是赋闲在家。
策论考的是家国大事,若是让曾迁一介武夫来答,他恐怕什么也答不上来。曾迁没有什么大志,赚的钱自己够花即可,至于娶妻生子这些事,曾迁三十多岁了,没有媒婆什么的上门,他也不急。
曾迁四下张望着,突然瞧见有个一身绯衣,戴着斗笠的女子走了过来。斗笠檐上垂着青纱,隔着面纱,瞧着那双丹凤眼,曾迁莫名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这位大哥,你可是长宁山看墓园的曾迁?”这女子见曾迁也在盯着她瞧,好像认出了他,便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曾迁有些好奇,尽管他瞧这女子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子摘下了斗笠,笑道:“咱们汴梁百姓,哪个不认识曾大哥你?”
待摘去了面纱,曾迁便能看清女子面容。这女子大约二十六七岁,保养得很好,皮肤像羊脂一样嫩,五官生得也标致,笑起来甚是迷人。他渐渐想起来了,她就是十年前,在东华门外,舞剑的那个花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