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明天就是殿试了。
日子越临近,荀绍玉心里就越是忐忑。今天荀惠没有开张,一早吃过早饭后,就拉着朱玉回了卧房,说是要好好打扮一下,一会出门去。他则坐在卧房里的桌边,还在读着手中这卷《春秋》。
这几天在店里帮忙,心里他还在想着策论该写什么。历年策论题目,无非就是御外之策,治内之方。无论问哪方面,何处的具体方略,他都有大致的思路,只需到时再具体化即可。但这几天在店里帮忙,又重新将爹娘的棺木下葬,耽搁了不少时间。诗文墨义,他还有一些没有记牢,今日终于得闲,便赶紧拿起来看。
他还没看多久,就听见屋外荀惠在敲门:“哥哥,走了,我们上街去。”
荀绍玉起身开门,只见荀惠画了些妆,抹得匀称淡雅,应该是朱玉帮她画的。头上那支簪子没见过,好像是柳郁昨天买给她的。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绯红色褂子,下身倒是素净的淡青布裙,鞋子换回了她平日穿的鞋,看来脚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整个人也不像平日那般沉郁,显得欢快了起来。
“惠儿,我再温习一下墨义,你们去吧。”荀绍玉这才发现他手里的书还没放下,就正好晃了晃手中的书,笑道,“咱们店名唤状元阁,今天正当时,你今天却偏偏不开张。”
“不差今天一天了,跟我走吧。”荀惠笑着拉起他的手,“咱们去大相国寺祈福吧,要不是最近这些日子店里实在太忙了,说什么我都得带你去孔庙。”
荀惠说的也是,该记着的他早就记着了,到现在还记得不扎实的,就算今天再看也没什么用。他点了点头:“好吧。”
他出了门,只见院里除朱玉和温嫂外,还有一个将近三十的妇人,是右军巡使董襄的妻子柳郁。柳郁瞧见他,笑道:“咱们的状元郎来啦。可惜我家官人走不开,要不他也来的。”
荀绍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院里荀惠那匹白马不见了,他往门外一看,原来是已经准备好拉车了。他就让荀惠、朱玉、温嫂、柳郁都上了车,自己则骑在马上赶车。他虽说不会骑马,但赶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相国寺离得不近,马车也要走一个多时辰。等到了汴河大街,荀惠和朱玉下了车,慢慢在街市上逛着。
“曾迁见过公子,小姐。”
荀绍玉还在回忆着那几篇他记得不牢的墨义,直到一个高大孔武的身影走了过来,拱手施礼,他才回过神来。
“曾大哥。”荀惠道过了万福,笑道,“曾大哥今天怎么进城来了?”
“这不开封府调了一队厢军过来,我也不必日夜守在长宁山。小姐倒是,今天不开张吗?”曾迁瞧着还是有些心事,但见了荀惠,他还是笑着答言。
荀惠扭头瞧了他一眼,笑道:“这不是哥哥明天要殿试了,我们今天去大相国寺,给哥哥求个福气。”
“我都忘了还有殿试这回事。”曾迁重新对他躬身行礼,“曾迁祝公子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曾大哥,借您吉言。”荀绍玉连忙回礼,笑道。但凡是个文人,谁不想中状元,荀绍玉自己也一样。只不过他觉得,以自己的才学,怕是很难与全天下的举子争那榜首的位子,此番中个进士便可。不过曾迁这样说,他还是很高兴的。
“公子,前面有卖猪蹄的,若是不着急,不妨去买一只,讨个‘朱题’的彩头。”曾迁拱了拱手,“公子,小姐,曾迁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他们告别了曾迁,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前面是有几个摊子在卖猪蹄。因为正是时令,每个摊子都很火爆。明日殿试的显然不会有那么多,多数人都是来凑热闹,图个彩头的。
荀惠跟他在其中一个烤猪蹄摊子前排队。只见她踮起脚瞧着拥挤的人群,叹了口气,感慨道:“哥哥,这猪蹄咱们店也能做,今年就算了,来年咱们店也卖烤猪蹄,状元阁加上猪蹄,想想就知道生意肯定火爆。”
“说得也是。”荀绍玉应道。这些年下来,荀惠俨然已经成了精明成熟的掌柜了。
一刻钟的时间,总算排到了他们。手中的烤猪蹄用竹签串着,流着油,很烫。荀绍玉啃了一口,味道没得说,但他吃着实在有些腻,只啃了两口。荀惠也不在乎什么,直接接过来,上车慢慢啃。
他们就这样慢慢逛着,等到了大相国寺,已经快未时了。一行人把马拴在大门口,进了大相国寺的大院。
大相国寺作为汴京最大的寺院,早就不是晨钟暮鼓的佛门清净之地了。院门口就有不少摊贩,甚至进了院子,也有个卖香火的小摊子。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虽说身处佛门之中,却是一身道袍,精神矍铄,俨然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意,正眯着眼养神。一行人靠近时,老汉也睁开了眼。
荀惠忙道万福:“老伯,哥哥殿试了,我们来给哥哥求个福星。不知用什么香好?”
这老汉却没言语,只是盯着荀绍玉的眼睛看。老汉眼神不知怎地显得有些锐利,似乎要把他的魂看穿一样。荀绍玉被他看得有些发怵。
“恭喜这位小先生。”良久,这老汉笑了起来,拱手抱拳,“小先生染了文曲星神气,明日殿试本应高中状元,只是……由于小先生自信不足,状元之位坐不得,但也是前几名。”
“真的?”荀惠喜出望外,就要从钱袋里面取银子。
“此乃小先生天生的福气”,老汉说着从摊子上挑拣出一捆毫不起眼,品相一般的香递给荀惠,笑道,“祈福这些事,心诚则灵,用上好的名香,反倒没法显得心诚。”
小时候,爹也经常带着他和妹妹来大相国寺烧香拜佛。荀绍玉其实不信鬼神也不信佛,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但妹妹这样虔诚,也不好扰了她的兴致。
朱玉和柳郁去了南边那佛堂去拜佛,好像是为丈夫求福分去了。东边这间佛堂名唤文渊堂,方丈智海禅师,要拜文曲星,都是来文渊堂拜。他爹还在时,就和大相国寺的这些方丈们都相熟了。爹去世后,他不常来,但妹妹常来。智海禅师也是一眼就看到了荀惠,而后瞧见了他,也就明白了他们是为何而来。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请。”一行人上了台阶,智海禅师行了佛礼,给他们开了门.
这佛堂瞧着面积大,实际上一尊佛像就占了多数空间。荀惠把香点着,递给他:“哥哥,你先来。”
荀绍玉接过了香,插进佛像面前的香炉,跪在佛像前。
对于明天的殿试,他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他一向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求神拜佛是求不来的,最多是图个彩头。自己中个进士,混个一官半职就成了,但妹妹这几年却为他奔波操劳,荀绍玉始终觉着自己对不住她。
那就请佛祖保佑她,早日遇见诚心如意的郎君,也不必这样日夜操劳吧。
想到这里,荀绍玉在心里默念着,深深三叩,良久才抬起头,又望了一眼佛像,才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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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拜过佛祖,荀惠也点上了香,插进香炉,跪在佛祖前。
刚才那个老道说,哥哥染上了文曲星神气,荀惠非常高兴。从他说哥哥自信不足来看,他也不是徒有虚名,一派胡言。因为荀惠也感觉得到,哥哥有些不自信。
但荀惠说不出到底哪里不自信,只是冥冥中感觉到,他若克服了这不自信,状元非他莫属。荀惠也帮不上忙,此事就只能拜托佛祖了。
荀惠也虔诚地叩首:“求佛祖保佑我家哥哥高中状元,若真应验,来日必来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