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接待小妹一连推荐了好几家工厂他都不满意,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资低,最后摆摆手便扬长而去。
最终,我通过这家职介所找了宝兰电子厂的普工工作。
第二天上午,我们来到职介所门口集合。接待的工作人员,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收了身份证之后就不再搭理人,和前一天的热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一群人坐上大巴,被拉到了另一处大型劳务集散中心。这个劳务集散中心占地大概八百多平米,大量的求职者拖着行李待在那里等待分配。
中午时分,有人拿着厚厚的一沓身份证叫名字,叫到的就跟他走。和我一起的三四十号人,跟着他上了几辆破旧的依维柯面包车。
车子很破,内饰基本已经被磨掉了,一些音响和空调的电线裸露在外面。由于车子后备箱空间不足,行李只能高高的堆在过道上。有两名求职者坐在行李箱上,像被唤狗一样:“你,你,滚到后面去。”
他们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也许早已对此习以为常,默默走到车箱最后排的座位上坐下来。
根据工作人员衣服上的LOGO,这已经不是之前送我们到集散中心的职介所了,我们被转手给了又一家职介所。
我暗自庆幸,入厂过程虽然几经转手,但至少还是顺利到达了宝兰电子厂。
在工厂门口,一个红衣男子把我们聚集起来,身份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这个人就是我们入厂过程中最高级别的职介所,直接对接工厂,也就是所谓的“一手中介”。
他开始点名的时候,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有没有不满十八周岁的?”红衣男子举起手里的一沓身份证,大声问道。
两个小男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我以为红衣男子会让他们回去,但他的决定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没满十八岁,只能签小时工不能签长期工,工价和长期工一样,但和厂里面的人说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小时工。”
安顿好两个小男孩,红衣男子给我们剩下的人发了一份合同,让我们签了之后再进工厂面试,一群人就趴在墙上签合同。合同的用人甲方不是宝兰电子厂,而是红衣男子所在的这家职介所。
一切妥当之后,我们排队进入了工厂的招募中心。从这个节点开始,同我们接触的,就是宝兰电子厂的工作人员了。
笔试很简单,一些非常基础的计算题和默写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这个只要基本识字都能写出来,但依然还是有很多人抓耳挠腮写不出来。
面试更简单,站在面试官前背出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就算通过。不会背也没关系,面试官会直接提醒,还有的索性拿出职介所提前准备好的谐音表。
面试结束,我们被汇集到一个大会议室里,看过去乌泱泱的一片,足足有三四百人。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从下午两点等到四点半,才有工作人员过来分配宿舍。
一整天下来,我们都饿着肚子,从上午被送上车到下午分配宿舍,职介所没有安排时间的吃饭,好多求职者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宝兰电子一共有四个分厂,我被分配到了二分厂,从宿舍到车间,走路要二十分钟。
分宿舍,分工厂,分产线,分岗位,在这些所有的环节中,我们都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能无条件服从。而在工厂的培训中,几乎任何一个错误的惩罚都是解除劳动合同。
工厂每周上六天班,分白班和夜班,都是八点到八点,中间吃饭休息两个小时。虽然各项规章制度规定加班自由,但很大程度上加班都是强制的。
我被分配到电子设备组装线,负责撕保护膜和安装电池。工作很简单,就是撕保护膜、安装电池、压好排线,然后一直重复着。
一天下来,我要安装三千块电池,中间不能停,一旦动作慢一点,面前的流水线就会积压一大堆。
干了一天,我的手指被手指套捂得发白水肿,指甲缝也因为抠保护膜开裂出血,十个小时一个姿势,累得腰酸背痛。
进厂的第三天,发生了火遍全城的宝兰电子四分厂扔工牌事件。几名主管给工人发工牌时,把工牌扔在地上,让工人弯腰去捡。这件事情在整个宝兰电子厂,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睡在我上铺的王成兵,对这件事情表现出极大的愤慨,他大声斥责说:“这根本就不把工人当人!不把工人当人的工厂,给多少钱都不能去!”
继而,他又开始讲什么法国工人大革命之类的,他问我:“你知道法国工人革命不?”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没再搭理我,又一次表达了愤怒。
我问他:“如果现在四分厂一小时三十块,你去不去?”
他果断地拒绝:“不把工人当人,多少钱都不去!”
同样的问题,我又问了在流水线上一起张正国,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答复。张正国讪笑道:“当然去啊,都是养家糊口,有钱干嘛不挣。”
不同的答案,两面的人生。有人只寻一时快活,快意人生;有人身负妻儿老小,担当前行,却多了束缚和镣铐。
我曾尝试着去适应这里的环境,去忽略那些不和谐的因素,但内心的抵触情绪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煎熬,每一刻都在挣扎和犹豫。
终于,在第四天下班铃声响起时,我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没有和任何人告别,默默地离开了宿舍。走出厂门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暮色中,低矮的厂房映照在橘红色的穹顶之下,硬生生把天空切成了红与白的两半。这里,一面生产着高端的电子原器件,一面又因复杂的招工代理和随处可见的中介骗局,让人感到深深的厌恶。
我知道,这里或许能给我带来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但这里的环境和价值观并不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