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手臂上缠着厚厚绷带的人走了过来,是看场子的朱老黑。除了那双死鱼般的眼珠外,真是人如其名,全身像猪一样黑,年龄三十上下,对着老徐谄媚地寒暄。
“你的手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好奇。
“干你的活,关你屁事!”他冷冷地回答。
“这个人是咋啦?怎么会这样?”我转过身偷偷问老徐。
“前几天被砖砸断了手臂,送医院给接好了,现在让他看场子。”老徐说着阴笑了一声:“昨天还去找老板要赔偿没要着,干活不带眼睛,砸死活该。”
下午,我们依旧做着上午一样的活。装车任务结束时,天完全黑了,晚上的饭菜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我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想上厕所,爬起来却发现门被上了锁。
我把王小军摇醒:“钥匙在哪里?”
王小军指着对面鼾声如雷的老徐小声说:“我也没有,你问他。”
我轻声问他:“你怎么到这里来干活的?”
他指了指床沿示意坐下,然后凑近我的耳朵,“被骗过来的,这里好多人都是被骗过来的。”
他问我:“你走不走?”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不着急,观察几天再说。”
他苦笑着,头歪到枕头上睡了。
我过去把老徐叫醒:“我要上厕所!怎么回事嘛,晚上睡个觉还要锁着门?”
老徐打了个呵欠:“兄弟,我这不是怕你们刚来,身上有点值钱的东西被别人惦记吗?”
我无法反驳,只好拿了钥匙去上厕所了。回来时,老徐依旧叫我把门锁上。那晚,我怎么也睡不着,眼睁睁地到了天亮。
老徐不在时,我和王小军、小江西聊了起来,得知来了两个月的小江西也是被骗过来的,还没拿过一分工钱。劳累在我们的互相倾诉中消解了些。这时,老徐走了进来,气氛就立刻变得凝重起来。
一天晚上,刚睡下不久就下起了大雨,老徐赶忙催促我们穿衣服起来。所有生坯场上的砖都没有盖,大伙急忙跑到场里扯膜盖砖。盖完砖天都快亮了,大伙也都被雨淋透了。
我提议进窑洞里烤火,把衣服烤干了才上班。我们都走进了窑洞里,火苗在砖缝里呼呼地燃烧着,大伙靠着砖墙边坐着,身体开始暖和起来。
“小贵州怎么没在?”突然有人冒出一句。
“这小崽子可能跑了,大伙快跟着我去找找。”老徐一声尖叫,所有人纷纷冲出窑洞。
直到吃中午饭,王小军还是没被找到,我松了一口气。下午上班时,远远看见钱包头的面包车回来了,车上下来三个人,有王小军,还有一只手打着绷带的朱老黑。
老徐一看到车回来,就快步往前走去,我也跟了过去。老徐转头朝我吼道:“你跟来干嘛?快去做事!”他们一伙,包括老徐手下几个“打手”,带着王小军朝山坡上走去。
这天上班,我再也提不起一点精神,浑浑噩噩一直撑到下班,便急匆匆回到宿舍。王小军头朝着墙角躺着,我叫了几声,他才撑着身子转身坐起来,鼻子用纸塞着,脸颊红肿,还残留着血迹。
“我去给你打饭,你好好休息。”我强忍着泪水。
“别打,我不想吃。”他把头埋在掌心里哭了起来。
我们俩就那样安静地对坐着,谁都没去吃饭。第二天,王小军就跟我们一起上工了。
渐渐地,厌工情绪在砖窑厂弥漫开来,大家都想走。那段时间,钱包头也突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伙食也有了一些肉,但就是不发工友们的工钱。
来了近半个月,我从来没见过有谁从钱包头手上拿过一分钱。工友们平时需要的东西,都由他从当地批发市场买回来,包括烟、酒和日常生活用品。大伙拿了什么东西,他就让大家记帐。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出砖,忽然听到窑洞里有人大叫:“要倒,要倒!”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里面乱成一团。
我冲到洞里,四处弥漫着窑灰,朦胧中有人朝我喊:“快,快,快救人!”
我跑到面前,才发现王小军和一个小孩正抱着一个人往洞口拖,被拖的人头上脸上全是血,一只手臂耷拉在地上,呼呼地吐着粗气,是小江西。
不一会儿,砖窑厂的人全都围了过来,有人抱来两捆草,把小江西扶着靠在上面。钱包头开着面包车过来,大伙把小江西抬上了车。
钱包头进窑洞转了一圈,出来就骂:“这是谁带着把底角码成空心的?”
大伙都不约而同的瞟向一个年轻小伙,小伙鼓着腮帮瞪大了双眼,脸色阴沉:“关老子什么事啊!你们都看老子干嘛?”
王小军说他是工人里面的小组长,二十岁上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论做事,他最受赏识;论打架,他是一把好手;论资历,他来得很早。平时,连老徐都不敢找他晦气。
码空心砖,可以大大节约时间,但由于基座不稳,砖窑极易倒塌,对出窑的人来说相当危险。
早上,一辆豪华大奔开了进来,是大老板来了,他阴沉着脸,径直往钱包头房间走去。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大老板的咆哮声一直从钱包头的房间里传出来。
从头到尾,大老板只反复追问倒塌事故的原因,丝毫没提到被砸伤的人。临走时他撂下一句狠话:“你自己把这里的事摆平了,明年带着你的人去别处吧!”
钱包头把大伙召集到电视房间里开了个小会,承诺伙食会越来越好,工资保证两月一发,劝大家不要走。他挨个问大家是留还是走,结果毫无意外,大部分都要走。
钱包头脸上挂不住了,慢慢变得狰狞起来,他撂下一句:“要走也可以,但大老板还没有把钱给我,你们现在走,一分钱都拿不到!”
那个晚上异常安静,大伙都坐着,躺着,沉默着。没人聊天,没人喝酒,没人打牌,甚至也没人看电视。
第二天,快中午了钱包头还没回来,大伙沉不住气了。“走,我们一起去找劳动局告他。”有人说。
“水生,我们走。”王小军凑到我耳边说,便转身朝往外走了。
“就这样走了,你不觉得很可惜?”我跟上他。
“没啥可惜的,就当是喂饱了一头狼。快走吧!你拿不到工资的。”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一小时后,钱包头回来了,脸色阴冷的走到大伙前方,往人群扫了一圈。“没有做满一个月或一个多月的,要走就赶快走,你们都是我出了介绍费带来的,加上拉你们的油钱和平时买的东西,扣光了都还不够……”
罢了,罢了,赶紧走吧!我后悔没有听王小军的话。
从砖窑厂出来,我一路狂奔,不远就上了一条宽宽的碎石路。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农舍,炊烟袅袅升起,与铅灰的云块交织在一起。
虽然没有城市精致的绿化带,但野生的花草树木却为这条道路增添了几分自然与野趣。偶尔,几声鸡鸣犬吠打破这份宁静,增添了几分生活的气息。
一路上,农用车与私家车并肩而行,行人或匆匆赶路,或悠闲漫步。
再往前走,碎石路逐渐过渡为青石板路,路面变得更加平整。路两旁的建筑也开始发生变化,低矮的农舍被替换为两三层小楼,墙上涂满了鲜艳的色彩,小店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商业的气息。
不时能看到路旁的小摊贩,售卖着新鲜的农产品或当地的小吃,吸引着过往的行人驻足品尝。
继续往前,青石板路最终被宽阔平坦的水泥路所取代,路面干净整洁,两旁的人行道铺上了整齐的瓷砖,行道树挺拔而立,为行人提供着阴凉的庇护。
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玻璃幕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街道上,车流不息,行人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城市的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不同的味道,那是咖啡的香气和新鲜烘焙面包的甜味,以及隐约可闻的花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