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长途大巴驶入了西单北门汽车站。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外是熙熙攘攘的城市丛林,每一栋高楼大厦都像是参天大树,矗立于钢筋水泥的土壤之上,竞相争夺着天空的领地。
街道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每一个行人都像是忙碌的蚂蚁,在各自的生活中奔波。
阳光透过密集的建筑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车站对面的商业街区更是热闹非凡,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广告牌和霓虹灯交织成一片光的海洋,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由于工地上催得急,长青下车给我交待了几句就坐公交车走了。临走时,留下了包工头陈茂林的电话,说有急事就打电话,陈茂林会告诉他的。
我随着人群到了车站旁边的一条小吃街,到摊前要了一份炒饭,边吃边想接下来的打算,寻思着还是先找个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再慢慢找工作。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转头一看,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对我说:“小兄弟,刚来西单是吧,找工作不?”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你那有什么工作?”
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前阵子一个朋友跟我说,他的砖窑厂工资很高但总招不到人,年轻人到那里上几天班就跑了。只要你能吃苦,工资不在话下。”
我试探着问:“一个月大概多少钱?”
中年男人笑笑说:“两千多,你要是做事肯出力,工资还可以更高一些,吃住都在厂里面。兄弟,砖窑厂活很苦,老板不会亏待人的,不然哪能留住人呢?”说完,他用诚恳的眼神看着我。
“哦,是这样的。”我有点心动,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兄弟,怎么样?你要愿意做,我给老板打电话,让他顺便捎你过去。”
一会儿,一个消瘦挺拔的中年男人开着面包车过来了,穿着一件灰色西服,三角眼,高挺的鼻子下留着两撇八字胡。一下车就微笑着问:“吃饭了没?兄弟,坐一天车也累了,你先坐车上去吧!”
我依他的话先坐上了车,中年男人和八字胡走到一边,八字胡从口袋里掏了两张百元大钞塞给中年男人,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转念一想,这里还有长青呢,大不了给他打电话。
“我以前是老师,因为朋友贩毒被牵连,所以就干起工厂来了。”八字胡让我叫他钱包头。
面包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转进一条碎石子公路。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包车停在了一排低矮的瓦房前。
钱包头指着一间房对我说:“今晚你就在这间房里睡,其它房间都没有电视,这是最好的一间。”
一进房间,一阵浓郁的烟酒味扑面而来,房间里十多个人一起转过头来打量着我,其中还有两个女孩。
靠近墙边有两张木床,电视柜侧边墙角也有一张,另一边墙角则堆了一些沾满灰尘的衣服和鞋子,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
钱包头对他旁边的一个瘦高老头说:“老徐,这个兄弟刚来的,就交给你带着吧!”
瘦高老头点着头连声应着:“好,好。”
十多个人里,除了看上去五十多岁的老徐,其它都二十岁上下,还有一个看上去一脸稚气的小孩。他们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天,满脸尘埃,头发蓬松,有一股不好招惹一点就着的野蛮气息。
也有几个不合群的,四散地坐在周围,面无表情,偶尔抬头看着窗外。十点左右,大家看完电视就一哄而散,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老徐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
老徐站起身打了个呵欠:“走吧,我带你去洗澡房。”路上,老徐知无不言。
于是,我知道了钱包头所谓的老师身份是假的,不过是一个街痞。
“你成家了没?”我问老徐。
“成什么家哟,以前有一个,后来跑了。”老徐咧咧嘴。
“怎么要跑呢?”我有点好奇。
“那时打牌输了点钱,回家拿钱她不给,就被我打了。”夜色中,老徐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狠辣和冷漠。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妙,在洗澡房就开始捉摸,这个地方不宜久留,要尽快找机会出去。洗完澡,宿舍里另一个小伙伴还没睡。
“你还没休息吗?”我问他。
“没有,睡不着。”他朝我看了一眼又瞟向老徐,感觉有些欲言又止。
“我叫王小军,来自贵州。”
“我叫李水生,来自平江。”
天刚蒙蒙亮,有人喊了声起床,我睡眼惺忪地坐起来。老徐站在床边抽着烟,王小军从床上跳下来穿鞋子。等我匆匆洗漱完毕,老徐已经端了一大碗面条回来。
“快去吃早餐,迟了就没有了。”老徐对我说。
食堂里,没有打面的人都围着灶台上一口黑乎乎的大锅,面色冷漠。有两个女孩站在旁边,一边下着面一边喊:“还有没有人?”正是昨晚挤在房间看电视的那两个女孩。
食堂低矮又窄,四周墙上黑漆漆的,灶台下面剩余的几个碗都布满了灰尘。我冲洗完餐具后,发现已经没有面了,便问旁边的女孩:“我还没吃,可以帮我下一点吗?”
“你谁啊,想吃自己下,我又不是服务员!”矮胖的女孩冷冷地撇了我一眼。
我只好自己拿过一把面条放进锅里。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进来,矮胖女孩对他哼了一声:“你才来!刚刚有人把我当服务员使唤呢!”矮胖女孩用手指着我。
小伙子一脸打抱不平的样子,快步上前想抓我的领子,却被我反手锁住了胳膊,不料周围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围了上来,把我扑倒疯狂地拿脚踢。直到老徐过来大声呵斥,他们才散开。
“这个兄弟是跟着我做事的,谁敢找他的茬,别怪我老徐翻脸不认人。”老徐狠狠地瞪了瞪那个矮胖女孩。
风波平息后,我还是捞了一碗面条,但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面条除了盐和汤里漂着星星点点的油花外,其它什么都没有。
回到宿舍,老徐朝我笑笑递过来给一副手套,“在这儿,打架是常事!别往心里去,上工吧!”
整个场子分了十几个小场,每个小场又有十几条长长的砖道,正对着烧砖的窑洞。老徐带着我们走了进去,窑洞里面热浪滚滚,越往里走越热,还没干活就流了一身汗。
老徐用手指着王小军:“小贵州,你先上去拆砖。”又指了指缩在身后的大黑牙小伙子说:“小江西,你也上。”随后对我说:“我们就在下面给他们接砖。”
“这里面灰尘这么大,怎么不戴口罩呢?”我忍不住问。
“哪里有口罩,我干了这么久也没戴过口罩,再说戴口罩不是更热吗?”老徐说。
烧透的红砖炙热无比,尽管戴着双层手套依然把手烙得生疼。拆砖速度要快,接砖速度也要快,还要注意防止头顶松动的砖墙不倒塌。
装满一车往外推,砖缝里的窑灰就“簌簌”地往下落,掉到眼睛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痛。
我们互相轮换着拆砖和上车,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老徐不时地催促着:“小江西,别给老子磨洋工”,“小贵州,上个厕所去了半个小时”。
在这里,大家的称呼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我听小伙伴说,老徐过去曾坐过几年牢,出来后便混迹在火车站附近,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在那时,他和街痞钱包头认识了,两人便开始合伙。
听说砖窑厂的大老板是当地最有钱的人,也是镇上赫赫有名的“土皇帝”,他把砖窑厂承包给了钱包头,自己很少来这里。
“老徐,怎么还不吃午饭?”接近中午,我饿得快不行了。
“在这里吃饭没准的,有时候客人急着用砖,就要晚一些吃饭,早餐一定要多吃点!”老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