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的面色在瞬间凝固,犹如晨曦中的露珠遇到了骤寒,那抹习惯性的温煦笑容,如同被风吹散的轻云,骤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就像夜空中最难以捉摸的星辰,透露出一种超越世俗的沉思。
“修佛法只是表皮,道家才是里子。”道衍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缓缓流淌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世人皆道我佛门中人超脱物外,殊不知,我心中所追求的,乃是那天地至理,万物归一之道。实不相瞒,老衲虽身披袈裟,但骨子里,仍是一个痴迷于经史子集,渴望以儒法济世的读书人。”
这番话,如同一股清流,冲破了室内的沉闷与压抑,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得为之动容。
李增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那笑容里既有对道衍坦诚相告的赞许,也似乎藏着几分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轻轻拍了拍手,似是在为道衍的直言不讳鼓掌,又似是在驱散心中的某种情绪。
“道衍大师所言极是,世间万物,表象与内里往往大相径庭。”
李增枝的声音温和。
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始终保持着淡淡微笑的朱棣,继续说道:“现在就我们三人,身份、地位、立场,在这一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燕王殿下,您看这桌上的边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我们围炉而坐,共品佳肴,便是这世间最纯粹的温暖与安宁。”
朱棣手持长筷,精准而优雅地从沸腾的锅中夹起一块薄如蝉翼的肉片,那肉片在滚烫的汤水中几经沉浮,最终镀上了一层诱人的金黄。
轻轻吹散缭绕的热气,那肉片便顺从地滑入了他的口中,咀嚼间,一股异样的风味在味蕾上缓缓绽放,既非纯粹的羊肉之膻,也非猪肉的醇厚,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融合。
细品之下,倒是更像是牛肉。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李增枝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说道:“李兄哦,你家这羊肉,倒是好生奇特,细细品来,竟似乎蕴含着一丝牛肉的韵味。”话语间,似暗含深意,引人遐想。
道衍和尚见状,也不由得被这份独特的风味所吸引,他同样夹起一块肉片,轻轻吹凉后送入口中。
咀嚼之间,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赞叹之色,不禁低声吟诵道:“好一块羊肉,其味之妙,竟能跨越种类之界,实属难得。”
李增枝见状,心中虽知二人是在借题发挥,却也不动声色,反而顺着他们的话头,继续打起了哑谜:“哈哈,二位真是好品味。这肉嘛,说来也奇,或许真是那牛与羊偶然间杂交而成的产物,方能拥有如此独特的风味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朱棣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开怀:“哦?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奇特之物?那倒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了。”
未久,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过李增枝与道衍和尚。
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李兄,你久居乡野,或许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但我这番话,却是源自心底的愤慨与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世人皆道皇家风光无限,却不知这背后的暗流涌动。我那侄儿,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他所作所为,常令我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这里,朱棣的拳头不禁紧握,将心中的怒火与不甘一并宣泄而出。
“牛和羊杂交生下来的玩意儿,那也不能是猪!”
他重复着这句话,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他试图用那些卑劣的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却忘了,真正的王者,应是以德服人,以才治国。自己害怕镇不住武官勋贵,便拿曹国公开刀!”
朱棣回忆起来自己在大哥朱标的葬礼上看到的一幕幕。
自己的父亲头发凌乱,眼神没有光泽,只是看着大哥的棺材默默落泪。
在一旁痛哭的吕氏。
以及在一旁眼神躲躲闪闪不知该做什么的废物侄子朱允炆。
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对着李增枝说道:“李兄,若你是嫡长子,若你是李景隆,那么曹国公之位必定是你的,那日的误会,也必定会在一日之内消除,可惜你不是,所以这委屈你得受着……”
李增枝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说道:“时也命也,我虽然不是嫡长子,但好歹也是嫡子,次子就不是嫡子了?”
道衍和尚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也是喝了一口酒。
迷糊糊的说道:“李施主,王爷是问,嫡长子继承制,可行否?若是无嫡长子,嫡次子可否继承大位?”
李增枝心中一惊,内心寻思道:“怎么?靖难要提前了?”
朱棣缓缓开口说道:“朱允炆连次子都算不上,为何登临大宝?为什么?哪怕是朱允熥也行啊,我家老爷子亲自将自己定下的规矩破坏的干干净,将嫡长子继承制弃之不用!”
李增枝默然不语,只是细细打量着朱棣。
心中暗想:“平心而论朱棣当皇帝是合格的,至少打出了大明的骨气,可他的那些后辈子孙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留学生、四十年不上朝、道士、被文人忽悠的傻子,最后以一颗歪脖树终结这个最有骨气的朝代,不过崇祯倒是给大明王朝镀上了最后一抹余辉。”
出声说道:“殿下,我也粗通几分道法,不妨我为殿下起一卦如何?”
朱棣眯着眼睛说道:“好啊,本王就算算这汉家天下,可兴盛?可有外敌来犯?可否仍然是四方并附?”
李增枝用筷子点了点酒水,在桌面上胡乱画了一气,口中念念有词,闭上了双眼。
道衍和尚突然笑了,说道:“李兄这起卦的方式……真别致啊。”
过了许久,李增枝说道:“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朱棣听着这话,心中有些突突。
毕竟李增枝所言,太像遗诏。
出声问道:“李兄,这是……”
李增枝这才缓缓睁开双眼,说道:“这是大明王朝最后的挽歌……大明轰然倒塌,结果关外异族窃取宝鼎,逐鹿天下。一场血雨腥风席卷神州大地,虽然悲壮,可大明终究没了。缔造出宁赠友邦,不赠家奴的当政者,产生量中华之物力,结于国欢心的软弱王朝。”
说罢,竟然是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