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送你了。”
一道夺目的白衣人影晃来,挡住了李莲花身上的阳光。
他本搬了张竹椅,到靠窗的位置。
松着骨头躺在那里,吹海风晒太阳来着。
阳光照来,大半边身子都是温暖明亮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户望出去的黄色海岸,出现了道白影。
那白影在海岸上逛了圈后,手里多了把野长的月见草。
之后,汪蓝的海面上,粼粼波光晃出几个水圈来。
倏忽之间,那白影意气风发地,蹲在了窗口。
堵住了,倾洒到李莲花身上的日光。
眸光从黯淡下去的话本上移,他看见李相夷,背倚金色的阳光,同他打了个照面。
李莲花眼睛一疼,被灼伤了。
他恍惚了好一会,没有说话。
眼中只映着那张年轻的脸,还有他手里抓的,大捧的月见草。
正在盛开的月见草。
紧束的花苞,不可思议地,撑开扩大着,绽放成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
就仿佛,是阳光的碎片,在绽放一样。
“送你了。”
面前的人,嘴角扬笑。
下一秒,花落下窗户,掉了李莲花满怀。
也遮盖了,他原本看着的话本。
“怎么样,”李相夷跳下窗户,站直在他面前,拍拍手,“我这戏法比去年如何?”
去年夏秋之际,他的新内力,还是时灵时不灵的。
以至于变戏法时,出了一场糗。
如今毒化完了,新内力也已完全成形。
他要把以前的场子,都找回来。
“不错,”李莲花一眨眼睫,回过神来,“挺厉害的。”
就是没我厉害。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开玩笑。
要说出来,是万万不敢的。
“不过你这花,”他捡起来,“只会妨碍我看书。”
“要养眼,也找个花瓶插起来。”
李相夷接过花,找瓶子去了。
他视线在屋子里兜了一圈,相准了架格上的一个青色瓷瓶。
主要是,他突然想到了,李莲花今日穿的那身青衣。
刚准备过去拿,矮桌案那边,大徒弟的声音传来。
“那花,给我们拿点。”
李相夷望过去,方多病和南宫弦月,懒散地坐在蒲团上,喂问天痋吃青菜叶子。
偶尔,从碗里抓两块肉干。
一块扔嘴里,一块丢给地上卧着的狐狸精。
“你们要来作甚?”他问。
“换个品种,看它吃不吃。”南宫弦月答。
“无聊。”李相夷评价。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走过去,拨了几枝花出去。
并站边上,看了看。
问天痋当即弃了青菜叶子,咔哧咔哧地啃起月见草来。
几秒的功夫,便吃了个精光。
“还真是什么都不挑。”
桌案前的三人,同时挑了下眉。
“那可说不准。”四方桌前,从棋笥拈了颗黑子的笛飞声道。
他在和小笛飞声对弈。
后者边观察着棋路,边顺着这话开口。
“说不定,它单纯是想吃你的内力。”
这话不无道理。
扬州慢有助于植物的生长,植物吃了,味道与常的相比,估摸着是不一样的。
何况,里面还有李相夷的气息。
问天痋自然爱不释手。
它吃完,精神抖擞地晃着触角,转向李相夷,还要吃的意思。
但李相夷哪里会明白,一只虫子的意思。
他拿着花,走掉了。
于是,扑腾着翅膀往花去的问天痋,扑了个空。
那一瞬,它收缩翅膀,打算停下。
然而,只能往地下栽了。
狐狸精眼珠一凌,当即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去。
问天痋惶急地抖展开翅膀,扇成虚影,才堪堪擦过闭合的犬齿,躲过一劫。
而后,心惊肉跳地,飞去李莲花的竹椅停下了。
狐狸精不爽地龇了龇牙,面目扭曲。
随后,也叼着没吃完的肉干,跑李莲花跟前蹭去了。
此时,李相夷取了瓷瓶,出门灌水去了。
回来时,把花插里面,搁室隅的花几上。
“你们说,我这内力叫‘扬州慢’如何?”
他说这话时,特意瞄着李莲花。
李莲花闻得突如其来的问题,又受到审视的目光,差点被空气呛到。
他指头在话本下点点膝盖,安之若素道。
“挺好的。”
“不过呢,”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你怎么会想到叫这么个名?”
两个笛飞声,下棋的动作一顿。
以及不喂虫子,去围观他们下棋,并指指点点的方多病和南宫弦月,亦是一顿。
他们是真有点好奇。
李相夷目光扫过他们,尤其是在三个大的身上,微作停留。
“去年内力生发时,不是正赶上去扬州呢么。”
“至于‘慢’……”
“此内力中正绵长,唯一‘慢’字最为适宜。”
“也正合了‘扬州慢’,此一曲长调缓的词牌。”
李莲花听他的话,几乎是种一字不落的重现。
稍微不一样的,就是时间。
他的扬州慢,是在到扬州时生发的。
而他到扬州,比李相夷晚上数月。
成形,则是在十八岁了。
“是个不错的名字。”他附和着说。
面上,静若平湖。
“我也这么觉得。”李相夷往前迈几步,眉峰对他挑起。
“跟你的‘苏州快’,倒是异曲同工。”
“苏州快”是李莲花糊弄他的话。
不过此刻的李莲花,拿不准他说的是名字的格式含义,还是殊无二致的内力。
只好笑笑道,“李少侠折煞我了。”
“在下一介江湖游医,所取之名,自是比不得李少侠的上台面。”
李相夷欲言又止。
他向来拿李莲花的阴阳怪气,毫无办法。
遂暗“哼”了一声,不理他。
转而,去问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了。
至于方多病和笛飞声,他知道。
前者取了个哀哀怨怨的名字,“梧桐雨”。
后者不屑取名,“内力就是内力,要什么名字。”
当然,这话是假的。
笛飞声只是不想,再费脑筋去思索劳什子的新名字,以做骗局。
针对这点,换以前的话,李相夷和小笛飞声深信不疑。
换现在,就不好说了。
小笛飞声认真想了名字。
与其说想,不如说是有感而发。
笛家堡的尸山血海,倏忽间,似一场凄苦的悲风吹来,席卷了他的脑海。
继而,是无数次的挣扎与逃亡。
终于有一次,他逃出了笛家堡。
于自由的野外,见证了一棵从岩石里拔地而起的白杨,撕破天际。
本是到他行棋了,他抓着白子,久久未曾动作。
嗒,落下棋盘的那一刻。
被堵的棋路,一刹那柳暗花明。
“就叫‘悲风白杨’吧。”
这名字,确符合他内力刚强猛毅的特点。
就是吧……
李相夷和南宫弦月,都觉得稀奇得要命。
如此文采斐然的名字,实在不像老笛的风格。
“你这是进修了,翻书了?”一个说。
“还是被夺舍了?”另一个说。
就连识此名已久的李莲花和方多病,亦是从未停止过好奇。
“这认识你这么多年了,还真想不出,你这名到底怎么取出来的。”
李莲花从竹椅上撑坐起来。
“是啊,说说呗。”
方多病饶有兴味,笑着道。
他们对小笛飞声说这话,眼神则向着笛飞声。
笛飞声预料着一件事。
小笛飞声也如他所料,闭口不言。
他们都不是,喜欢谈伤疤的性子——觉得矫情。
笛飞声见状,一清二楚地扯唇一笑。
“你笑什么?”
小笛飞声警惕抬眼,对上他视线。
笛飞声恢复了,冷言冷语的姿态。
“你棋艺不行,管得倒宽。”
他黑子一下,打乱了白子的布防。
小笛飞声置下一子,同他针锋相对。
“比不上你口气大。”
边上,南宫弦月托着下巴,忖了良久,才想好一个满意的。
跟小笛飞声一样,也是四个字,叫“朔云边月”。
但他这名字的意思,显然比小笛飞声的,来得好懂。
隔三岔五就哥哥长哥哥短的,在坐的,没一个不知道的。
取完,他觉得这名字,好得没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