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我也可以应聘?
我一字一句地确认招聘要求:大学本科,可以取得民航体检健康证,英语流利。
似乎除了绩点够领毕业证,其他条件都透着模棱两可的味道。
在室友帮忙把晚饭带回来之前,我的简历已经发出去了。几个月投递简历形成的肌肉记忆,让我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完成了全部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内一片大亮。室友把热乎乎的牛肉饭放在我桌上,大惊小怪道:“你怎么不开灯呀!”
我揭开盖子,热气一股脑扑到脸上,连电脑屏幕都好像在云山雾罩的香气之中自动开启嗅觉。我嚼着炖的恰到好处的牛腩,在劲道的咀嚼声中想,应聘飞行员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四个月之后,飞行公司在三方协议上盖好章,发了张图片给我,协议上注明的工资给哪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看了都得捂嘴惊叹。
其间当然不是一帆风顺,光是心理测验就把我们三个候选人拉到BJ关了七个小时的小黑屋;两次在民航医院体检,和其他公司应聘空乘的小姑娘一起只穿内裤站成一排,身上的皮肤说被一寸一寸用放大镜检查也不为过。
幸运的是,关关难过关关过。最后通过面试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同样迎来好消息的还有佳雨。她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二的成绩顺利进入体检环节,终于可以回老家当公务员了。“若离,一开始我特别不想回家,回去又要被他们管着。现在真考上了,还是挺高兴的。”
“那可不。咱们学院通过省考的有几个呀,不愧是我们的副主席!”我偎在她身边,把手伸向她面前的薯片袋子。
她狡黠一笑,故意用肩膀挡了一下,抓起两片扔到我嘴里:“哎你听说了没有,玖霄集团把校招的住宿补贴砍了,让他们自己出去租房子,李茗可不好收场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省城租房子可贵呢,最差的一个月也得一千块钱,管培生工资才不到三千。再说了,你以为李茗白帮他们啊,都是收了这个的。”佳雨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我张开嘴,发出白痴一样的“啊啊”声,佳雨赶快又投喂几片。“你知道的不少啊,什么时候和李茗关系这么好了?”我坏笑着看她。
“你刚回来不知道,用得着跟她关系好吗?你听——”佳雨悄咪咪敞开宿舍门,走廊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李茗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就是,当初要不是你说的好听,我们就投别的公司了。我爸都给我安排好了!别废话,退钱,退三方!”
“光退钱、退三方哪儿能行啊,你有个好爸爸,我们又没有。现在校招早都结束了,跟我们来这一出,让我们上哪儿再找新工作?”
“李茗!李茗!”
一个穿着一身黑的壮实女孩怒气冲冲走到李茗的寝室门前,一把扯下帽子,连带假发一起狠狠摔到地上。原来是个男生,我认出来,是那晚啃鸡爪子大军中的一个,他居然男扮女装混进了女生宿舍。我和佳雨尴尬地对视一眼,注意力很快又被男生吸引。他大吼道:“李茗,再不出来我踹门了!”
听闻此话,围着的几个女生也被镇住了。整条走廊一片死寂,李茗寝室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就为这事,我叔叔也被撤职了,求求你们……”
男生眼里像要窜出火来,他攒着劲儿后退两步,眼看就要冲上去踹门。佳雨吓的把头别在我颈弯里,几个女生也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纹丝不动。我脑门上全是汗,脱口叫出声:“你快走,再这样我下去叫宿管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我和佳雨。佳雨在背后紧紧揪着我的衣服,身体抖得像筛糠:“若离,别出声……”
“这不是我们学院鼎鼎大名的才女陈若离吗?怎么,那天死皮赖脸霸面不成,眼神也不太好使,没看到老子给你俩留的至高评价吗?”
“贱人……原来是你……”一股邪火从天灵盖窜出来,我T恤后襟从佳雨指缝中一点一点抽离出来。我大跨步走到男生面前:“对我有意见当面说啊,背地里毁人算什么男人?”
男生道:“现在说也不晚啊,陈大才女不会还没找到工作吧!爷不想去玖霄了,不然这名额让给你好了。”
我答道:“你自己留着吧,我三方协议上签的工资能买三四个你了。”
男生冷哼一声:“谁信啊。”
佳雨怯生生道:“是真的,若离马上就要去Q国培训了,公费的。”
Q国?走廊上的学生们面面相觑。每年前赴后继应聘飞行员的学长都会告诉我们,能通过民航健康检查已属万里挑一,录取后公费送出国培训的更是少之又少。公费培训,意味着风险全在公司身上。一旦学员被停飞,之前产生的所有费用只能由公司承担。
换句话说,足够优秀的学员,才会被公司以这种方式争取。
男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向我的眼光也逐渐复杂。沉默几秒钟,男生突然恼羞成怒冲向李茗的寝室大门:“垃圾,都是你害的老子!”
一声巨响,门开了,我下意识捂住耳朵。门开了条缝,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挡住了。
“跟老子装神弄鬼是吧!”男生又起一脚飞踢,大门终于完全敞开,阻碍它的东西也完全展露出来。
“啊!”那男生一下子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往后爬了几步,站起来夺路而逃。
围观的女生先是愣了一秒,有人摔倒,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哭,还有人当场吐了。
我在佳雨震惊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两步,喉头涌起一股暖流。
李茗的脖子挂在门口的电视架上,双脚软塌塌地在空中画着弧线。
我冲向一楼宿管办公室,刺骨的沁凉从地面传到脚底直刺心脏。佳雨从后面追上来,抓住我的手指全是冷汗:“我是不喜欢她,但是没想过会这样……“
这句话,也许能代表当时所有同学的内心感受吧。
年轻时候的生死似乎那么轻。失个恋就不想活了,和父母吵了一架也是无路可走。高考失败会想到寻死,找不到工作更是了无生趣。孩子们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永远不知道,人生那么长,比你想象的要长的多。它的长不在于几万天的时间跨度,而在于人和故事的宽度。
人们川流不息地出现,你和他们走了一段,互相欣赏,互相谩骂,然后离散。可能再也不见,也可能有一天突然从一片空白中蹦出来,叫住你说:“陈若离,好久不见。”
而你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学校好久好久,那些军训、上课、找工作给的痛苦也变得好远好小。甚至你已经不是陈若离了,至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拿奖学金和与王佳雨腻在一起的她。你变成了一个崭新的人,就像和过去的陈若离毫无关系一样。
但世间的奇妙在于,她们分明还有丝丝缕缕的关系。长着同一张脸,拥有同样的记忆,除此以外别无其它。
我好想告诉那时的李茗,别放弃,别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放弃自己。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