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正好撞上一辆出租车，我刺溜钻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跟鞋从脚上剥离下来。正当我龇牙咧嘴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居然是奶奶打来的越洋电话。

“小闺女，上午过的怎么样？”

“奶奶……”我刚开口，眼泪又滴下来。

奶奶耐心地沉默着。看着磨破的血泡蔫了吧唧粘在模糊的皮肉上，我避重就轻道：“穿了新鞋子，走太远了，脚好痛……”

“新鞋子第一次穿最好不要出远门。离宿舍还有很远吗？”

“很远，火车都要一个小时呢。”我光着脚，一脸沮丧。

“找工作啊，不要着急。回去多看看学校内网的招聘板块，也许还有漏网之鱼呢。”

最后一轮招聘，内网早就被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学生翻烂了，哪里还有什么漏网之鱼。奶奶年纪大了，哪里懂得找工作的难处哦。我随意应付几句，奶奶一番唠叨之后，让我在车上好好休息，把电话递给司机。

我瞟了眼认真开车的大叔，头皮一麻：“奶奶你要干嘛啊，一会到火车站我就下车了。”

电话那头的老人不为所动：“听话。”

我无奈递手机给司机大叔，对方表情比我还震惊。正好到路口等红灯，司机默默接了过去。

解放了双脚，我以前从没感觉到出租车座椅是如此舒适。斜靠在车窗上，腿可以完全伸直，外面的天蓝的令人发指。司机大叔说话的声音和皮肤表面的刺痛感渐渐浮起来，浮到云朵那么高，随着风越飘越远。

开始好像两人在争论，没过多久大叔的语气慢慢平和下来。奶奶总是这样，她能让所有人都听她的。我享受片刻的安宁，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醒醒！小妹，到了地方了。”睁眼看到司机大叔放大的脸，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第二个反应便是去看计价器。

2998.3元。

什么？！我揉揉眼睛，再次确认小数点没点错位置，脑袋里“轰”地一声。

完了，遇上黑车了。

“大叔你这计价器太离谱了吧，再说我也没这么多钱啊……”我大脑飞速运转。劫钱，劫色，还是要命？

“你奶奶让我把你送回来的啊，是你奶奶吧？”司机大叔一脸无辜。

我摇开车窗，几个相识的同学恰好路过。

“若离，回来啦？”

“是啊。”我尴尬一笑，刚想把头缩回去，其中一个男生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可是我听说玖霄的面试是今天上午，回来最早一班火车是下午四点的，李茗她们还在火车站呢。”

他说的没错。我本来也是想在火车站一直待到下午，谁承想这个憨憨司机直接把我送回学校了……

“真是你奶奶说的，她还说钱已经给你打过来了，让我把车停到自助取款机旁边，让你少走几步。”

我望着司机大叔憨厚的脸，心里安定了些。他能找到学校，应该真的是奶奶这么说的。

大叔嘟囔道：“我开始还不想来呢，这么远，空车费太高，你们也不划算啊。可是她说你脚受伤了，坐火车不方便……”

“若离你太豪横了！从省城回来居然直接打的，这得多少钱啊！”同行的女生说着便往驾驶座车玻璃上贴。

大叔眼疾手快地按了清零：“去去去，小小年纪就知道攀比。”说着又转向我：“还不赶紧取钱去，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感激地望他一眼，提着高跟鞋光脚下了车。这种美丽酷刑我是一秒钟都忍受不了了。午后的烈日烘烤着水泥路，我似乎闻见了炙烧猪蹄的焦香味道。

我在同学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跳着二倍速踢踏舞，一路小跑回到宿舍。

“佳雨！”

一瘸一拐放下东西，我扯着嗓子大喊。

“别叫啦，她在图书馆自习呢。”

“都没课了还自什么习？”

“说是她爸让她报老家的公务员，正复习呢。”

我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故事蜷在凳子上。我想告诉佳雨，你是对的，努力挣扎无济于事，应该说努力挣扎除了自我安慰无济于事。

有人胸怀鸿鹄之志，沿着康庄大道一路向前。突然路塌了，他直直掉到谷底柔软的草坪上。那草坪上的王座闪着金光，一群举着话筒的人把他团团围住，问怎样可以弯道超车，少年成王。

他说路塌了，可没人相信。有一天却突然明白大家想要的答案：才智，勤奋，坚持，加上一点点运气。

所有人皆大欢喜。

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脚下的路正在慢慢酝酿塌陷。

我在宿舍百无聊赖地刷新内网，直到晚饭时间也一动不想动。大家都去吃饭了，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甚至顺手关上了灯。我坐在昏暗里，内心也跟着熄灭的白炽灯一片晦暗。无意识点进招聘板块，看着那些烂熟于心的公司名字，我想起奶奶说的话。

说不定有漏网之鱼呢？

说到漏网，我特么才是被漏掉的那条。

话虽这么说，滚轮还是无意识向下滑。直到加载到第三页，忽然出现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招聘简章标题。

招聘飞行员。

来我们大学招聘飞行员并不稀奇。作为航空对口院校，国内外叫得上名字的航空公司都把我们学校设为必经一站。当然，这种炙手可热的岗位每次一开放招聘，都会有一大群簇拥者——主要是男同学。十几年前，基本所有飞行员岗位都会有一条限制：性别男。

这个帖子确实有点鬼气。首先它上下两篇内容我都烂熟于心，唯有这篇从来没见过。再者说，发布到现在一个多月了，点击量居然只有寥寥个位数，而其他文章都显示几千上万。这家公司我都没听说过，应该是刚成立的，并且对应聘者没有明确性别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