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莉娜就起身向雷先生夫妇走去，说：“雷先生、雷姨，你们俩也在散步？”

“刚才，我们去菜场里转了一圈。”雷先生将拎在手里的塑料袋向前展示了一下。他依然是绅士风度，举止高雅，衣着讲究。只是，岁月的沧桑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黑发之中，已经间有数不清的白发，步履也不再矫健。

“你们两个人真是一对恩爱夫妻。”胥莉娜看着面前挽着手臂的两位，有些感慨地说。

雷先生笑了一下，没有回话。雷姨却问：“陪你爸爸晒太阳？”

“是呀。”胥莉娜回答，她的爸爸也朝雷先生夫妇点点头。

“你的爸爸身体很好啊。”雷先生说。

“还行。”胥莉娜说，又好奇地问：“这么多年了，你们俩倒没有搬家，换换地方？”

“我们还能往哪里搬啊，这里是我们人生的最后一站啰。”雷先生说。

“这个是什么犬种的？”胥莉娜养过狗，现在虽然没有狗儿子抚摸了，但是注意力还是容易被狗狗吸引。看得出，这只狗的品质不会差，外表很是温顺，很聪慧的样子。

“我的狗儿子是库瓦兹犬，是一种很好的伴侣犬，据说原产地是在匈牙利。”雷姨对于谈狗的兴致很高，又反问道：“你现在养的是什么品种的？”

“以前养的是两条萨摩耶犬。”

“萨摩耶，那是世界名犬。”雷姨有些羡慕。

“你是特地来看望爸爸妈妈的？”雷先生不想谈犬，有意重复了这个老问题。

“嗯。元旦了，过来陪他们几天。”胥莉娜回头看看爸爸。

“等会儿到我们家来玩。”雷姨发出邀请。

“不打扰你们？”胥莉娜也想去串串门。

“来吧，好久不见了。”雷先生说。

雷先生和雷姨他们两个走远了，胥莉娜的爸爸才说：“人和狗黏在一起，对人的身体健康并不好。”

“嗯。”胥莉娜随口回应。并且立刻想到了自己，会不会也和狗狗有关啊。有报道说，一些孤寂的女人添狗，简直到了变态的程度。据说它是一种新发现的添狗病，而且是没有药可以医治的。

爸爸说了一些关于狗的见闻。说外国的城市，大多就像是中国的四线小镇，几条短街之外就是原野草场了，居住很是分散。一般的人家，算上狗狗，他们的家庭成员也不多。狗狗是孩子的玩伴，是老年人陪伴。至少，在胥莉娜的爸爸去过的一些人家家里，没有听见有人会无聊地抱着狗狗叫儿子的。

“嗯。”胥莉娜又是随口回应。现在，她也觉得叫狗儿子，有些莫名其妙。

爸爸说：“我老家安徽农村里，阿黄也只是看家护院的，没有人把会它们当回事。”

“那是些土狗，不值钱的。”胥莉娜找到了反驳的机会。

“值钱？那还不是听人吹的。”胥莉娜的爸爸不以为然：“你看藏獒那会儿要几百万，现在是白送，也没人要。”

胥莉娜无话可说。自己的两条萨摩耶犬，买来的时候也花了不少的钱，最后还不是白送给人家了。好像听周赟说过，两条萨摩耶犬又被人家给转送掉了。

胥莉娜的爸爸说：“外国还有狗猫的选美赛。广告花里胡哨，很热闹的样子，我们可没有去看过。”

已经很长时间不养狗了，也就不想再谈狗了，胥莉娜就问：“老爸，你们的船到了一个国家，是不是就在码头上忙装卸，不去城市里玩啊？”

“不，装卸货物，那是码头工人的活儿。我们海员就去港口城市里了。”

“这么多年了，去过那么多的国家，那么多的城市，你有什么感想啊？”胥莉娜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那些有钱人的尔虞我诈都躲在房子里。我们也只是在街上走走，能看到的也只是市民的日常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防止自己的钱包和护照不翼而飞。”胥莉娜的爸爸笑着，说起了一次自己兜里的里拉全部丢失之后的窘态：“嗨，防不胜防哟！”

“嗯。”胥莉娜简直不想说这样糟心的事情。一次去欧洲的旅行，旅行团里一位大大咧咧的女孩，痛心疾首的嚎啕大哭，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痛心。逛街时，突然有人告诉女孩，背包上怎么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这才发现，准备去老佛爷购买奢侈品的钱，驾驶着漂亮的钱包出逃了。

“我们国家里，现在这种情况就少多了。”胥莉娜的爸爸说。

是吃午饭的时间了，胥莉娜说：“老爸，该吃午饭了，我们回家去吧。”

胥莉娜的爸爸却感叹地说：“看多了，就懂了，这个世界上，靠自己是不错的。不过，一个人本事再大，那海洋轮船也动不起来。一定是全体海员，还有幕后的导航科学家共同付出才行。”

“那是当然的。”

“我们人的生老病死，靠自己就行吗？”胥莉娜的爸爸看看女儿，继续说：“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亲人的关爱，会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安慰。”

胥莉娜突然意识到，爸爸可能是在谈自己的对雷先生他们的看法。

胥莉娜的爸爸站起了身。

胥莉娜和爸爸走进了电梯，电梯门慢慢合上之际，外面又有人按了电钮，门又打开了，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而且一进来就排门板似的堵在电梯的门口。

“我倒要看看老太婆家里还藏着什么东西。”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披着长发、穿着皮裙的女人说。侧面看得出来，她心里的怒气布满了刻意保养的脸上，并且弥散着，立刻使得电梯里的空气凝重起来了。

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的男人说：“你早就应该来看看了。”

“这种鬼地方，你愿意来？”皮裙女人说话毫无顾忌。

这话进了胥莉娜的耳朵，她不由得厌恶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只看到侧面，真正的嘴脸是怎么扭曲的没有看见。

电梯停下来了，是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所按的楼层。门开了，门外站着另外的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

“好啊，老妈还在医院里躺着呐，你们却跑到这里来了。”电梯里的皮裙女人，冲着对面的人，大声地叫嚷起来。

“你们医院里去了？你们不也是跑到这里来了。”电梯外穿滑雪衫的男人也大声地叫嚷。

“你们必须把老妈的东西留下来，不能被你独占了。要大家平分。”皮裙女人吼叫着。

“老妈这里哪儿还有东西呀，还不是早就被你都拿走了。”滑雪衫男人凶狠得眼珠子要蹦出来了。

“放屁，是你自己早就拿走了，还赖我！”皮裙女人不依不饶，不甘示弱。

“你是做哥哥的样子吗？你简直是个畜生！”电梯里的西装男人也出言不逊。

“你才是畜生。”电梯外的描着恶眉、手弯里吊驴包的中年女人，更是恶狠狠地帮腔。

……

这些中年男女，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毫不相让，几无停息。他们几个人就堵在电梯门口，电梯门关不上，再也不能上行了，胥莉娜和爸爸就挤了出来。他们不想再听到污言秽语，也不想再看到人间的丑陋，就走消防楼梯上楼去。

到了家里，关起大门，才隔绝了几层楼下的噪音。

胥莉娜的妈妈告诉说，这楼下的那户人家，住的是一位独居的老太太。她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结婚，就住在家里的三室一厅房子里。早先出嫁的女儿就忿忿不平，说老爸老妈偏心，重男轻女，把她给嫁出去就不管了，硬是拿到了爸爸妈妈给的经济补偿，还不满足。而那个儿子也实在不是个东西，借口刚刚出生的孙子要一个房间，硬让当时已经寡居的老妈搬出去住。老太太只得租了这里的一室一厅。

平时，他们从不上门。这次老太太病危，医院打电话要子女去签字救治。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个不肖子女，竟然跑到这里闹了起来。

“嗨，有亲儿子，有亲闺女，晚年还是这样的凄惨。”胥莉娜的妈妈很是唏嘘。

“嗯，这些人完全没有教养！”胥莉娜的爸爸也感到无话可说。

下午，到了约定好的时间，胥莉娜就去按了雷先生、雷姨家的门铃。好久不和狗狗打交道了，雷姨一打开家门，胥莉娜就觉得确实有一阵狗骚气扑鼻。

雷姨说：“因为店里突然有些生意上的事情，雷先生去店里了。”

雷家的库瓦兹犬也来到门口来迎客了，叼来了一只拖鞋，放下后，又去叼来一只。雷姨高兴地说：“你看，我们家的托米，多懂事啊，它也来迎接你了。”

胥莉娜连忙俯身，用手抚摸了一下托米的头，托米才满足地离开。

才走进客厅，胥莉娜就惊艳了，说：“哇，你家简直成了童话世界了！”

雷姨也很高兴，说：“来，先带你参观参观。”

客厅墙上装饰了不少玩物，架子上也满是小玩意，雷姨说：“这些都是我们去国内外旅遊带回来纪念品。”

那些玩意中，多的是瓷盘、相框、徽章、旗帜、挂毯、油画……

最显眼的是一幅不小的XZ唐卡，上面菩萨像庄严，蓝底祥云，风格独特，色彩明亮。胥莉娜不由得驻足仔细观赏，说：“我知道，唐卡是很珍贵的，采用的是金银松石、朱砂蓝靛等珍贵的颜料，色泽鲜艳，璀璨夺目，可以保存几百年的岁月。你们的这一幅，色泽特别艳丽明亮。真好看！”

雷姨说：“唐卡，是西藏文化中珍贵的艺术品，我们是请回来，保佑家宅平安，夫妻健康的。”

墙上居然还挂有XJ的热瓦普、内蒙古的马头琴。

“去英国的时候，他本来很想带一支英格兰的风笛回来的。”雷姨说。

“那种乐器，演奏起来，可不容易的。”胥莉娜说。

“是呀，后来就没有买成。”雷姨没有觉得遗憾，因为她是不懂得音乐的。

一个架子上，小玩意也不少，显眼的是法国的埃菲尔铁塔模型，俄罗斯的套娃，泰国的铜佛像、埃及猫雕像、非洲木雕……

“雷姨，你们的生活真的很浪漫呀！”

“那些模型是什么地方买来的工艺品啊！”胥莉娜指着饭厅一角的几件中国古建筑模型，有一件很像BJ天坛，问。

“那是，他在家里消磨时间的玩具。”雷姨说：“他喜欢拼拼搭搭的，这些建筑模型就是他的作品。”

胥莉娜走近一看，还真精致，全是根根木条精心加工之后，拼搭出来的。

“那些都的红木料。”雷姨介绍说：“雷先生，不知道去那里淘回来的。也亏他心细，打磨，上色，再拼装起来。”

雷姨领着看房间，朝南的是他们的狗宝宝托米的，没有书房，那里是雷姨的衣帽间，里面是琳琅满目。再里面是他们的卧室，就没有进去，只是远远地张望了一眼。

“那两只旅行箱好像在时刻准备着。”胥莉娜看见了两只十分硕大的旅行箱，在衣帽间里靠墙站着，十分显眼。

“哈哈哈，那是的，远的近的，一年总要出去几次。”

才坐下来，托米就依偎在雷姨的身边，时而蹭蹭主人的腿，时而嗅嗅主人的脚。

“你家的托米真乖！”胥莉娜称赞说。

说起来，胥莉娜和雷姨认识，也是因为狗狗。

胥莉娜大学毕业，又顺利地在红苹果中学里找到了音乐教师的教职。去学校报到以后回家，她春风得意，步履轻快，跳跳蹦蹦地往家里赶。虽然，已经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报了一个快讯，但是，她还是想要尽快地赶回到家里去，把好消息再一次细细地讲述给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们听，让他们一起分享自己的快乐。她要讲讲给新教师开座谈会的党支部书记夏淑敏老师和校长郑涛老师，讲讲给自己安排具体教学工作的教导主任刘浩老师，还要讲讲学校美丽的校园，以及学校周边便利的环境。

刚走进自家住宅小区的大门，迎面一条贵宾犬冲到了脚下。沉浸在幸福之中的胥莉娜，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几乎要踩着一条狗狗了，猛然一惊，就连忙停下了脚步。啊，这条贵宾犬打理得太漂亮了。多么可爱的狗狗啊！

遛着这条狗狗的是一位中年女人，胥莉娜和女主人相视一笑，就弯下腰去，真想抚摸一下狗狗。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很小就希望能有什么小动物作为自己伙伴。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大胆地提出要求，想养一条宠物犬。可是，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很忙，爷爷奶奶又年老多病，实在没有精力来打理什么宠物。因此，她时常只好在视频和报刊里欣赏图片，过一把宠物瘾。

“这是库瓦兹犬，很乖的。”女主人说。

胥莉娜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温顺的库瓦兹犬。就这样由此结缘，她认识了库瓦兹犬的女主人雷姨。

和雷姨有了来往之后，不久就认识了雷姨的好姊妹嗲妹妹。嗲妹妹和花花公子结婚的时候，胥莉娜是她的伴娘。花花公子，不像雷先生那样稳重，让人看起来有些不正经，一种说法是流里流气的。不过，场面上，他很四海，也就是出手十分阔绰。

本来嘛，人生之路，是各人自己走的。所以，胥莉娜不说自己结婚想丁克，是受到了雷姨和嗲妹妹的影响。反正，因为丁克，胥莉娜与雷姨和嗲妹妹在一起，有不少的话题可以说说。

要说阳媛媛应该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人，她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目标也很坚定。胥莉娜认识阳媛媛纯属偶然。

有一次，嗲妹妹遇到了一些法律方面上的问题，胥莉娜就陪着她，寻找着去了一个社区法律服务处。服务处里律师的助手，就是在里面实习的阳媛媛。以后，在路上，又一次遇到了外出办业务的阳媛媛。

不得不佩服，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真是聪明无比。在这里，又有一句俗语可以用，那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阳媛媛和雷姨、嗲妹妹、胥莉娜她们之间能有交往，全是因为有“丁克”这个话题。

闲聊中，雷姨在电视机上播放了一些视频，那是他们一起去世界各地旅遊的照片，剪辑而成的。

“你们还在开酒店？”从照片中，胥莉娜看见雷先生端坐在大办公桌那边。

“他现在做外国葡萄酒的经销商，租了门面房。”雷姨说。

“是经销商？那还要仓库存放？”胥莉娜想像着酒窖的规模。

“一般的酒是租了人家的仓库。一些好的酒，我们买了房子存放。”雷姨指着照片说。

“你们生意做的不小啊。”胥莉娜赞叹。

“我家老雷说：世上的人生有许多种。我们既然选择了不要孩子这一种活法，我们就要在经济上比同龄人要富余一些。”雷姨很洒脱地说：“我们要出去旅遊，要健身，保重自己身体的健康，都得花钱。你看看我们挂在墙上的、摆在柜子里的小玩意，那都是钱啊！我们住的房子多好啊。你也是养过狗的，单这条库瓦兹狗的打理，就要不少的钱，算起来，可能比养一个孩子还要费钱呐。所有这一切都是要在经济支撑下的。”

“这确实是的。”胥莉娜听说过：钱是人的胆，不会说话也会喊。雷姨这样豪爽，一定是有底气的。

“网上，有许多的人在说：没孩子的，到老了都会孤独，到现在，我们还完全不这么认同。”雷姨说：“对于以后的事情，我们有过很多的想象。我们有了钱，以后走不动了，也玩不动了，我们就去高档的养老院。”

“对，高档的养老院，条件好，会舒适多了。”胥莉娜相信，有钱人的养老院，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好。

“老雷的叔爷爷就是这样，他的子女都走在他的前面。他就是入住了一家档次很高的养老院。”雷姨很骄傲。

“噢。”

“我家老雷每个星期去看他一次，里面的服务员对他照顾都很好。去年，我们去为他送的终。”雷姨说。

“嗯。”

“我们选择丁克，是很冷静的，是根据自身条件权衡过的，也做了周密的计划的。我们这一生是很充实的，从心所欲，丰富多彩，幸福感很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害人，不害己，不害下一代。我觉得，选择丁克，完全没有什么不好。”雷姨说。

“嗯。”

雷姨说：“用我们家老雷的话说：

《从心所欲此生涯》

没儿没女清净家，无牵无挂幸福花。丁克养老有预案，从心所欲此生涯。

这时候，胥莉娜在心里不禁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羡慕起这两位神仙夫妻的生活来。不过，很快就想到了周赟想要孩子的这件事，波澜也就无影无踪地逐步归于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