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墙翻过去还是院子,并到不了街上,但能躲过一道清兵的岗哨。到了墙跟底下,我才发现原来马魁不是一个人,墙头上有他的帮手。马魁在墙跟旁边蹲下,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我明白他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踩到他的肩膀上,一只脚踩一边,勉强让自己站稳。
马魁真有力气,他双肩担着我,用手扶着墙壁,一点点站了起来,我想他这是为了照顾我,以他的能力,应该能一下子就站直了身体,但怕一下子升的太快我会受不了,这样我能慢慢扶着墙,调整着我的平衡,也不致于摔下来。
等马魁完全站直后,我的双手举起来就能够摸到墙头了,但以我的能力,显然不可能爬上去。这时,墙头上的人伸出手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下面的马魁也把手插到了我脚底,然后他们上下一起用力,我就慢慢升了起来,虽然这感觉很不好,我的胳膊被拽的有些痛,但我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再痛也不敢叫。
这时我才看到,墙头上还不止一个人,旁边又一个黑影过来,此时我的胸口已与墙头齐平,他就把手伸到了我的腋下,根本不顾什么男女之别了,半托半抱地继续把我往上拉。而另一个人则松开了我的手,又抱住了我的腰,他们就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慢慢拔上了墙头。虽然样子看起来肯定很难看,我也不是十分舒服,但效果却非常显著,我们几乎没弄出动静,我就翻过了一面墙。至于下墙头,那就简单多了,一个人跳下去,我匍匐在墙头上,另外的人扶着我,让我慢慢把脚往下放,等我踩到下面的人的肩膀,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了。
就这样,我们越配合越熟练,已经翻越了几面墙。马魁显然把院子里的情况都调查清楚,知道怎样能避开哨兵,哪怕是麻烦点儿多翻几面墙,因为我知道这宅子没有这么多层,要是一直往外翻,应该早到街上了。马魁既然有他的规划,我不必多言,跟着走就行,有时翻过一面墙,我们会小心地往一侧走一段,再继续翻另一面墙。我、马魁和他的两个帮手,就我们四个人,马魁的计划都是恰到好处,少了不行,多了目标则会更大。
等我上了墙头,看到外面是街道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墙了。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逃了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时我对马魁的好感又多了一些,心想不管以后他再如何对我,我都不会再记恨他了。
到了街上,马魁还是十分小心,贴着墙跟,先观察情况,然后再召呼我们前进,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这钱塘城里我本来也不熟悉,但我知道我们没有出城,这个时候城门肯定都紧闭,想出去并不容易。
果然,马魁没有带我出城,而是去了一户农舍样子的地方,里面没有人,应该也是他事先准备好的,看起来要在这里先躲一会儿,因为我觉得离天亮应该还得过一段时间。果然马魁说,“先休息一下吧,天亮城门开了再出城。”
我突然想到,天一亮,会有人给我送洗脸水,我习惯早起,这等天气,都是有人给我送热水,我起床后,通常都是把门闩拉开,然后让门开一道缝隙,这样外面的人就知道我起床了,不长时间后,就会有人敲门说热水送来了。如果天亮后,我的门仍未开缝儿,他们会不会猜疑?如果在外面喊,里面没人答应,他们会不会闯进去,然后就发现我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忐忑不安,只希望他们发现时,我们已经出了城。也庆幸我一直没要丫环,托博说过很多次,要找个女人来侍候我,但我都没同意,我完全能自理,用不着仆人,那总让我有种在奴役别人的感觉。现在幸好没丫环,不然我被发现不在房里的时间会更早。
静下来后,我就又想到了陈士英,问马魁那边怎么办?
马魁说等出了城就派人去报信,他和陈士英已经定好了碰头的地方。
我还想问马魁都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剃头了,陈彰武又怎么样了,但想想这个时机似乎不对,便也像他们一样不再说话,静坐休息。
马魁说该出发了,我们便到了外面,天空已放出亮光,马上就要天亮了。马魁却说还要委屈你一下,你必须要到这里面去。我这才发现,外面放着一辆木板手推车,上面放着一个大木桶,散发的气味让我立刻明白这是什么东西,难怪我一直觉得这外面的空气不对劲,原来放着一辆拉粪车。
马魁说这个办法能逃过士兵的检查,他们已经对木桶做了修改,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我钻到另一半里正适合,下面有孔可以出气,而另一半里会装粪便,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我只要坚持一会儿,出了城就行了。
我也没有选择,人家是在救我,我难道还能挑三捡四,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吗?只要能逃出去,这个时候就算让我躲在粪便里,我也得答应。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进了木桶里,果然和马魁说的一样,这一半我蜷缩着身体躲在里面正合适,而且也是干净的,但另一半为了真实,必须灌满粪便,虽然没有渗漏过来,但气味是肯定挡不住的,我只能不停地去摒住呼吸。
在我的身体开始颠簸起来后,我知道上路了,便祈祷着能赶紧结束。
一路上发生了什么,我躲在桶里根本不知道,但停过一次,还停了好长时间,我觉得应该是在城门口,看来检查还是非常严的。
后来我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气味越来越大,似乎粪便渗漏了过来,毕竟是木板的,又是临时改装的,恐怕密封没有那么好。但我在里面身体只能蜷着,几乎无法动弹,胳膊根本无法自如的活动,索性也不去管了,渗了就渗了吧,就算把我淹了我都没有对策,只求他们能赶紧把我弄出去,老是这一个姿势,我也受不了啊,我的脖子都要不会动了。
在我再次静止下来时,我知道,这苦难的路程应该要结束了。果然,我眼前一亮,木桶的一侧已经被整块拿下,反正也没用了。但我的身体也有些僵硬,活动了一下竟然没动得了。马魁把手伸进来,把我抱了出去,我发现他的鼻子皱了一下,一定是我身上的气味……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表情尴尬,把头扭向一侧,发现这是荒郊野外,我们在树下,马魁便把我放在草上,问我怎么了?
我又尝试着活动了几下,站了起来,揉着脖子说:“没事儿。”
马魁说:“那我们就赶紧走吧,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出动了不少人在到处搜查,要不是用这个办法,你还真不一定能出得了城。”
我大惊,立刻想起陈士英,“你派人去救陈公子了吗?”
“他们早就去了。”
我这才发现,身边就马魁一个人,另两个人并不在,应该是被马魁派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逃出来了吗?莫非这就是上天给我做的安排,我和陈士英的苦难都结束了吗?
没有衣服可换,任何也没有水可以洗一下,马魁带着我继续上路,去约好的地方等陈士英。我也只能继续这样邋遢着,时间久了好象也习惯了。
我问马魁,“那以后我们去什么地方?”
马魁犹豫了一下,“我会带我们公子去找我们大人。”
“你们大人在哪儿?”
马魁又犹豫了一会儿,“在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早带我们公子去了,他都这样子了还是先顾着你,希望他没有看走眼。”
我说过不会再讨厌马魁,他也是忠心护主,不管怎样,他还是救了我。我看到他的头,又想到了之前的疑问,便问:“你们不是去了嘉定吗?”
马魁神色黯然,“嘉定已经是鞑子的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又问:“那你的头……”
马魁严肃地看着我,“现在各地的汉人都剃了头,我如果不这样,如何混进来打探消息?我们是得到鲁王准许的,不会被追究剃头之罪。”
我明白了,马魁是探子,如果不剃头,满清控制的地方他一个也不能去,但他的牺牲也很大,即使是为了更大的目标,对他这样的人,剃头也是种耻辱。
对了,我刚才好象听马魁提到了鲁王,顿时有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据史书中记载,弘光政权被满清消灭后,朱氏后人鲁王朱以海虽无权继承大明皇位,但被人拥立在浙江以监国名义领导残余的大明势力,史称鲁王监国。陈彰武等人在嘉定遭到挫败后,一定是去投靠了鲁王,这似乎也是他们唯一能选的路。鲁王监国就是以皇帝的名义管理国家,他既然认可马魁等人可以剃头作探子,那他们剃头自然就会无事。所以我们和陈士英汇合后,一定是去鲁王那里,可马魁并没有提到我也要去,显然是对我还是有敌意。
“你和陈大人都安然无恙,想必陈公子一定很高兴。”
马魁却不满地看着我,“我们公子本来是在砂山竹林养伤,可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能告诉我这都是怎么回事吗?”
我有些惊讶,不知道陈士英都和他说了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说,那我就不能和马魁说什么了,“陈公子的事,最好还是由他自己告诉你们比较好。”
马魁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这事也不能怨你,连丽亨兄都……国难当头,谁又能苟且偷安呢?”
“这么说,江阴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马魁摇着头,“可惜我们没有能力去救援。”
“那……那你是如何找到陈公子的?”
“我并不知道他去了江阴,嘉定的事情一直都很棘手,我没有时间再去砂山找你们,后来……我们从嘉定撤走,大人决定带人南下去投鲁王,我这才去了竹林,结果发现……我便猜到你们可能去了江阴。但此时江阴已经城破,我听说无人幸存,而我这样子也没法前去打探,我便又南下去追大人。”
“直到后来你剃了头,听说江阴也稳定了,才又回去了?”
“是的,公子不管是死是活总要有个结果,我们不能一直当他失踪。”
“幸好你回去了,看来这真是上天给我们安排的路。”
马魁惊讶地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笑了一下,“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所以你还是按自己的想法认为吧,你只需相信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害你们。”
马魁看着我,迟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