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博来向我辞行,说他接到命令要率军离开,但不能带着我。看起来他又要去执行任务,有什么事情会这么急,要在这大冷的天儿里去做呢?他不会告诉我,我也不能问,他又让我放心,说会留下人守护着,什么事情都会给我安排好,我只需安静地住着等他回来就行。
听到这个消息我其实非常高兴,他要是不回来了更好。但我得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劝着他要少杀人。托博以为我在关心他,显得非常高兴,说他以后能不杀就不杀,会以劝导为主。
我又不会去监督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他真能少些暴戾,我也算是顺手积德行善了一次吧,因为我的心思要用在其它地方。托博走了,是不是我的机会来了?我首先想到了逃走,但又觉得没这么简单,不是我能不能逃出去,而是一旦我真逃了,看管我的人会立刻发现。也许托博早就安排了应对措施,他虽然离开了江阴,但江阴仍旧在清军的控制下,他一定也交待过留守的人,要严密监视着陈士英,如果接到通知就杀掉他。
我不敢冒这个险,我和陈士英似乎应该同时行动才行。可是,我们隔的这么远,有什么办法能取得联系?没有,我连院子都出不去。
机会看起来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做任何事,这更折磨。我向清兵发火,但他们都是木头,任由我打骂,就是不允许我离开宅子。我把送来的饭菜全摔地上,他们默不作声进来收拾干净,然后又再送来……我不能再摔了,我总得吃饭,这些人都被托博调教好了,任我怎么闹都不会有用。
我只能盼着托博能迟些回来,最好不要回来,甚至战死沙场才好呢!打仗双方都要死人,总不能损失的都是南明那方,满清这方一个也不死吧?
我是不是有些太恶毒了?但托博不在的日子,我的压力确实减轻了很多,至少我晚上敢放松的睡觉了,不用提心吊胆甚至一觉就睡到天明,这种感觉真好。如果不是在这囚笼里,是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那会更好。
有一个清兵进来找我,说门外有一个花匠,花匠说这宅子的主人每年都让他来修剪一次后院的梅花,今年的时间又到了。
我并没有认真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清兵又说,托博离开时交待过,不允许任何陌生人进来。
我说那就把他赶走呗。
清兵又说,花匠坚持不肯走,说不修剪,梅树不仅开花少,还会死。而托博又交待过他们,一定不能惹我生气,还要哄我开心,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就是看我每天去梅树底下时会有笑容,所以……
我明白了,清兵是怕梅树真死了,我再无笑容,托博回来后会动怒,而且这梅花确实开的不旺,像得了什么病似的,便说那就让他进来修剪呗,一个花匠你们难道还怕他干什么不成?
清兵十分尴尬,说托博的命令说一不二,他们如果放花匠进来,就是违反了他的规定,他们没有胆量这样做;可如果不让花匠进来,梅树真要有意外,他们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但如果是我要求让花匠进来,那就有些不同了,到时他们在托博面前会有借口,而梅树又得到修剪,一举两得。
这个狡猾的鞑子,竟然在利用我,我在心里骂着,嘴上还是说,那好吧,就记在我的头上,是我说的,是我让花匠进来的。
清兵满意地离去,到外面去接花匠去了。
我撇了一下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宅子以前的主人经常雇用花匠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钱塘发生了如此巨变,宅子换了主人难道花匠会不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呢?难道是他对这些梅树已经有了感情?
清兵把花匠领进院子时,我从窗口望去,顿时惊讶无比。纵使他换了衣服,剃了头发,我也能认出他来,马魁!
清兵显然非常小心,几个人在院子里站着,紧紧盯着马魁。马魁真像花匠一样,来到梅花树下开始忙碌……
我的脑子乱了起来,数种想法一并涌出来,让我一直也无法理清。冷静、冷静,慢慢想,我对自己说。首先马魁为什么会成花匠,从他剃了头来看,难道他已经归降了清满,然后要找个谋生的出路,他以前当过花匠……不对,清兵明明是说花匠过去每年都来,这显然不可能,马魁一直在陈彰武手下当差,而且是在扬州,不可能跑到这钱塘来当花匠。
那马魁这花匠就是假的,他是故意要混进来,为什么?马魁这办法想想倒也有道理,清兵刚接管钱塘时间不长,肯定不知道这宅子主人过去的事情,鞑子又都是关外人,据我所知那里根本没有梅树……这样一想,我突然才想到一个问题,梅树修剪真的是在这个时节吗?我并不了解,如果不是,我也不知道,鞑子也一定不知道,所以马魁就是要找个理由能混进来。
可马魁混进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我可不敢想他是为了我,再说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而且他剃了头,现在敌友还未分。想着,我便决定试探一下。
我出了房门,向梅树走去,有清兵立刻迎过来,不想让我与马魁接触。我便说我只是看看如何修剪,不会做其它事情,你们若不放心,可跟在我旁边。我硬要往前走,清兵也不敢阻拦,只能紧紧跟在我的旁边。
我来到树下,离马魁近在咫尺,他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鞠躬行礼,问了声夫人好,然后又继续忙碌。我当然不相信马魁会没认出我来,他既然装不认识,那问题就复杂了。如果他已投降鞑子,不该是这种表现,应该会来巴结我才对,毕竟他一直认为我和鞑子有关系,现在我又确实是托博府上的贵宾,他就算不来讨好我,也至少应该向我道歉,毕竟他过去对我可不怎么友好,而我现在能掌握着他的生死,他难道就不害怕我报复吗?
马魁突然剪下了很大的一枝,在我看来,那是这树上开的最好的一枝,无论如何都应该保留,他这完全是乱剪,根本不懂怎么修剪。
我正在奇怪中,马魁却转身,把这枝梅花递向了我,“夫人,这枝扔了怪可惜的,你可拿回房中,插在花瓶里,还能再开上些时日。”
马魁是这怜香惜玉的人吗?我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有鬼。
我伸出手去接梅花,当然不能去拿枝头,也要像马魁一样去捏着枝尾,就在我刚刚捏到,马魁却突然松了手。我拿捏不住,树枝就要往下掉,马魁急忙双手连树枝带我的手一块儿握了起来,惊呼:“夫人小心。”我还在发愣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松开,但我感觉我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样东西,不仅仅是树枝,那感觉完全不同。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双手握着树枝,后退了一步,“谢谢。”
马魁尴尬地点头回应了一下,然后继续忙着。
旁边的清兵一直静静地看着,似乎也没发现不妥,我已无再留下的必要,拿着树枝转身回屋,对旁边的清兵说,“一会完了给他赏钱。”
回到屋里,我急忙把门关好,快步走到桌前,把树枝放在桌上,我可不是要急着插花,我是要看手里另外的东西,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一根卷成了棒状的纸卷,毫无疑问这是一封信。
我又到窗前看了看外面,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这才到床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把纸卷打开,因为折得太细,我很担心弄碎了。想必马魁也是没有办法,通常这种传信方式,都会把纸卷放进一个竹筒里,但那样显然就会大上许多,他也许是害怕被发现,毕竟就算是这样也很冒险,就在清兵的眼皮底下。
纸卷打开后,还好,上面的字都能辨认清楚,写着:我很好,你听马亏的,士英。这是陈士英写的,这字迹我大致能认出来,马亏应该是指马魁,因为纸张有限,字要写的很小才行,这个“魁”字显然不太容易写出来,只能找个同音字代替。但是,马魁怎么会拿到陈士英的手迹?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让我听马魁的?这是真是假,会不会是个陷阱?毕竟我也不能完全肯定这信没有假。
我重新回到窗前,悄悄看着窗外,马魁正好收工了,他拿着工具随着清兵往外面走,很快就消失了,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再做。
这下我犯起愁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怎么做?
事实上并没有等我想出怎么做,马魁就出手了,实在是好快,就在晚上。
我晚上睡的很沉,托博不在,我真的不再担心什么了。所以我丝毫没有觉察到我的房里进了人,直到我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一个黑影已经在我的床上,而且用手捂住了我的嘴,低声说:“别叫,是我。”
是马魁,我听出了他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急忙用力地点了点头。
马魁这才松开手,“是公子让我来救你的。”
“他在什么地方?”我无比惊讶。
“还在你知道的地方,他很好,让我告诉你不要担心。”
“那你既然找到了他,为什么不救他走?”
马魁犹豫一下,语气里透着不满,“你以为我不想吗?但他坚持不肯走,说什么他走了你就会有麻烦,所以我只能来先救你了。”
我大惊失色,“不行!我要是走了,他的麻烦会更大。”
“你以为我们会不知道?”马魁说完,似乎也觉得对我太刻薄了,语气缓和了一些,“你放心吧,那边还有我们的人,只要我把你一救走,就立刻给他们传消息,保证会比鞑子的消息先到,然后公子就会离开,不会有事。”
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完美的计划,我根本没有理由再怀疑马魁,如果他没见过陈士英,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也不可能制定这样的计划,可是能实现吗?
马魁阴着脸,“现在就看我们能不能安全离开了。”
我也终于明白,马魁白天是来打探的,一是确定我确实在这里,二是观察里面的结构及守卫情况。我知道,托博虽然走了,留下的人还非常多,这宅子里至少要有三十个以上的清兵在守卫,我们根本无法悄悄离开。
马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直表情严峻。他身手好,可以悄无声息地潜进来,但我不会武功,他再带着我离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赶紧起床,换上了行动起来利落的衣服,而马魁一直在门口悄悄观察着外面,确定没有异常后,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他走。我随马魁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我知道我们无论走前门还是后门,都要经过几道清兵的岗哨,便想提醒马魁。马魁却伸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他似乎明白我想说什么,用手指了指一侧的墙壁,意思是翻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