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门,头痛得厉害。狭小的客厅里摆着一张老相框,背景是春天的杏树阴,那三个嫌疑人加上我都在上面。我将其拿起来。我好像比现在年轻一些,和他们互相挤着,笑得很高兴。
笑得很高兴……
不对。风雨击扇着窗户,仿佛下一秒就要迸溅碎裂。
他们的面孔被我一一扫过。
孔寂会不会一直在欺骗我们,那些预言是否只是他捏造的?冯百极会不会一直用他的话术软化我们,直到末日来临?罗轭是刽子手,一直潜藏在暗处?这其中会有人是恐怖分子、邪教或者间谍吗,还是他们三个都是?再极端一点,我是吗?太多太多可能。如果我没有忘记那些东西,我绝对不会那么想。但现在,我无法完全信任眼前这三个近乎陌生的人。
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我可以在无助中寻求她掷下的那缕银亮的蜘蛛丝。我感到一丝慰藉:至少至少,我没有忘记她。我的记绳永远会有一个结为她打。
我可以信任她,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愿意信。我打开特洛克,拨通了她的号码。
梅溪来得如同轻风一样快。外面雨小了有一会儿,但她还是被淋湿了。她走上楼梯,像一颗攀升的行星。
常年朦胧的光线、潮湿阴冷的气息、散发霉味的木头桌椅。她坐在其上,正在等我。穿着一件廉价的、圣书插画里才会出现的白袍裙。可以确定的是,这身打扮在深秋毫无保暖作用。我在心里犯嘀咕,很像葬服,白色哀悼。
“你的裙子很好看。”我说。
一瞬间,她在我眼里如同梅德林克的《青鸟》里的光明神,由一群粒子构成,像一捧洁白的夸克球。仿佛一吹,她就衰变了、散落了。
“你的包里装的什么?”她问,“很像台小型无线电。”
“这就是一个无线电监听装置。”我将其搬上桌面,“我无法集中注意力,需要你配合我的工作。”
她帮我拉开天线,调好频道,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直到我带上耳机,一道尖锐的电磁声划破耳膜。
我皱着眉头把耳机摘下来,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绝望地下了结论:
“完全是电磁干扰声。有人放了信号屏蔽器。”
“窃听器在哪?”
“仓库。我发现不对劲那天悄悄放下的‘死虫子’。”我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呢喃道,“标准的打草惊蛇。除了他会这个,还有谁会?”
“没关系。屏蔽器就在仓库,你去摘除就能恢复正常。”
我失魂落魄地去给她倒水,理智不停提醒着我:世上会装屏蔽器的人不止他一个。罗轭也会,孔寂也能学会,你也会——不管你信不信,可能梅溪也会。
我把水递给她,像五岁小朋友试图讨好幼儿园玩伴,而确实成功了。得聊点什么,我忐忑地绞尽脑汁思考。一淡起‘案情’就让我头痛,且梅溪也听不懂。聊什么?
“等等……”她把耳朵贴在耳机上,闭眼听了很久。“电磁声消失了……我听到有人说话。一个男人。”
“说给我听!”我把杯子放在不存在的桌子上,重力立刻将其摔得水花四溅。
“‘你真的去看话剧了吗,白泊松?’”
“然后呢?!”
“‘我新买了两极格局的桌游,你要进来……’”
她费力地听了一会儿后,忽然皱起眉头,将耳机搁下:“后面那一段完全听不清,窃听器体积太小,音质非常糟糕。最后那一下是机体被破坏的撞击声。这一段我会保存。”
这是冯百极在受难日的晚上跟我说的话。我宕机地拉过椅子,怎么坐下都忘了。
为什么窃听器会出现在冯百极的宿舍里?我把窃听器放在了一个纸箱里,他是怎么找到的?难道他误打误撞,把那个箱子搬回宿舍了?
这也说不通。我有严重的侥幸心理,时常误导我的判断。深呼吸……
“跟我聊聊你的先知小组吧。”她好像敏锐地注意到了我的异样。真的,她什么都看得非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