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从淋漓大汗中惊醒,她猛然坐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脑中嗡嗡作响。
她知道有人在旁说话,却一句也听不清楚,好半天才看见眼前说话的是兰苕。
兰苕?
兰苕!
朱樱一翻身而起,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兰苕。
兰苕端着青瓷盥盆嘴里正啰嗦着,看着朱樱笔挺挺的站在床榻前,如同失魂一般。
“姑娘,你怎么了?”兰苕放下盥盆扶着她。
“兰苕?”朱樱直愣愣的看着,眼中满是震惊。
兰苕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摸了摸她额头:“姑娘可是不舒服,既不舒服奴婢就推了洛姑娘的相邀。”
“洛栗?”朱樱只觉得头晕更甚,有点想吐,扶着额问。
“对呀,昨日你们不是相邀踏雪寻梅吗?”
踏雪寻梅,这是何时的事?她闭上眼睛细细思索,脑中乱如浆糊。
对呀,有年大雪,她与同是武将之女的洛栗相邀骑马踏雪,还在半山亭喝醉了,是秦阑夜寻到她们把她们送回府邸。
洛栗在次年朱秦大婚后随父赶赴西北,一去没有音讯。
隐约听闻是洛将军战死沙场,洛栗不见踪影。
她心里一惊,又“噌”的站了起来,有点目眩,紧紧抓住床帘。
窗外的日光印着白雪格外明亮,缓过神,她瞟到了镜中的自己。
穿着白色的内衬,身量似年少时瘦小,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乌发红唇,眼如清溪。
朱樱摸着自己的脸,这分明是十七岁的自己。
莫非……
“现在是何时?”她回头问,眼中闪着期盼。
“都已过辰时了,姑娘今日还是不去了……”
“我问的是,年号。”她紧紧握住兰苕的手,兰苕发现她的手有些发抖。
虽是疑惑但还是如实回答:“天元二十四年腊月二十八。”
果然……果然……
朱樱松了一口气的低下头,她的眼眶湿了,这才一把紧紧抱住兰苕:“果然只是一场梦,兰苕,你还在就好。”
“姑娘是睡糊涂了吗?”兰苕被搂到呼吸不畅,一脑雾水。
“对对,我睡糊涂了,祖母呢?父亲呢?朱湛呢?”朱樱说不出的欣然与雀跃,一切只是一场梦。
果然,上天不会如此薄情。
“老太太和小公子今日去佛陀寺,将军不是明日才回吗?”兰苕拿过一套奇艳无比的大红衣裙想替朱樱换上。
她并不是天生美人,比起许多女子她不够艳丽,但却天然自洽,极其适合火一般的红色。
朱樱轻轻抚摸着衣袖,因为她叫朱樱所以喜欢红色。
就连秦阑夜也常赞她与红色相得益彰。
祖母曾说,朱樱色很是沉稳,年少压不住成婚后再穿,可婚后她却没有再穿过。
“不要这颜色,换其他来。”
兰苕端起衣裙不小心把妆台上的红色小本抚到了地上,弯腰拾起:“姑娘,秦公子的庚贴你可要收好,老夫人不是说要你放于神龛之下吗?”
“庚贴?”朱樱一怔,心绞痛一般,是啊,刚刚忘了,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七,她与秦阑夜互换庚贴,次年九月成婚。
她微微颤抖的打开庚贴,字迹娟秀稳健“喜今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日白首永携,桂馥兰香……”
上面赫然写着“秦阑夜”三个字。
朱樱仿佛又嗅到那浓烈的血腥味,觉得心里一阵恶心,忙起身推开门吐了一地。
她见到这三个字如同身置寒冰,心如刀剜。
痛恨至极。
“姑娘,你先躺着,奴婢去叫大夫。”
她费力扯住兰苕:“无事,替我净面更衣推了洛栗,我要出去。”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醒来,要是早一天该多好。
她坐在马车上用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火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肌白如雪,最终她还是选了红色。
虽是痛恨却心有不甘,为何我要为你改变?
朱家女儿已为你低过一世头,今生绝不会。
她轻轻掀开车帘,两旁黑色屋顶一片雪白,这条路她当初走得风光回得昂然。
那时镇国大将军嫡女下家秦家,已是轰动雍州的大事。
出嫁那日,十里红妆,喧闹非凡。
父亲不能亲自送嫁便让朱湛骑上他最爱的枣红战马引头开路,两边卫甲相送,好不威风。
休书那日,父亲却亲自来了,依然骑着那匹枣红战马,穿着铠甲,为她引路接她回家。
一路上人人侧目却不敢说什么。
朱府的女儿从不会让人扫地出门,即便离开秦府,她依然是朱家的长女!
她微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想。
她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梦,但不管是什么,全当新生。
上一世结束得太过突然,很多事都十分蹊跷。
说父亲叛国却无证据,说流放却被箭杀。
最后一封家书告知被围困,已求援。既然信能出来,那为何求援却迟迟不到。
除非……她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有寒光闪烁。
有人截断了求援兵或者根本没有发兵。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谁有这样大的权势?
父亲在朝为官几十载,性格刚烈耿直确实得罪不少人,但他战功赫赫,用兵如神,非他人所及。
因此,别人虽恨他但也惧他。
清山一仗非比寻常,已是到了雍州咽喉,若败,敌军等于到了南齐的命门,再堵就难了。
为何这仗父亲却败了?
她抿嘴深思,往日也喜欢读兵法,觉得趣意盎然,但终归是女子,只当做消遣并未深究。
天元二十一年腊月,也就是玄宗皇帝的最后一年,天元二十二年腊月,玄宗驾崩。
随后宁宗继位。
宁宗啊……
“姑娘,秦府到了。”车夫喊道,打断了她的沉思。
朱樱下得车,站在秦府的牌匾下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她生活五年的地方,在这里她初尝情爱的滋味。也曾和如琴瑟松萝共倚、也曾怜我怜卿风月常新。
可叹,不到一年,他便冷淡于水,甚至府邸都很少回。
她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