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魁梧无比的光头壮汉，一个是癞蛤蟆似的有三层下巴的大胖子。那个高大的光头从车上跳下来，失去这份庞然重量的一瞬，车都歪了一下。

“红王召集我们去开会，所有人都要去。”胖子看到康一乾身边的辰虞，狐疑地眯起眼睛，虽然他的眼睛本就被肥肉挤成了两条缝，“你带着这家伙干吗？”

“我请他在营地里逛一逛，只要认清双方的差距，想必他对投降一事会更理性地看待。”

“我听手下说你们去了储存油桶的地方，还进了造枪的厂房，你脑子进屎了？这是我负责的地盘，谁都没资格进去！”胖子语气不善，“姓康的，我警告你，管好你那些神经病，少来我这边狐假虎威。”

“我已经请示过红王了。”康一乾笑容不变，“如果有意见，你尽管向红王提。”

“少扯红王大人！你分明是仗着神女的恩宠卖乖！我管理调度这么多人力物资，七爷也是天天带领车队巡逻，我们才是红王的左膀右臂，苦劳功劳不比你这马屁虫大一百倍，再让我发现——”

被胖子称作七爷的魁梧光头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用刺耳的车笛声打断争吵：“红王大人还在等着哪，要让他等你们吵完才开会吗？”

胖子余怒未消，但也不敢再拖沓，甩着肚子上的三层板油爬回车后座，康一乾对辰虞抱歉地笑了笑，也坐上车子。七爷吩咐两名神军战士把辰虞押送回牢房，就同他们开车驶离了。

辰虞目送着越野车从排气管里咳出一阵黑烟，摇摇晃晃地驶向远处的办公楼，脑子里不断重播祭司刚才的话，神女，究竟是什么人？

押送的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辰虞，直到不耐烦了，催促他快走，辰虞才摆脱恍惚的状态。

回去的路上，辰虞经过营地大门，那是唯一离开大坑的出路，一扇极厚极重的铁门挡住了他的视线。两辆巡逻的车开到门口，后面还跟着一辆体积庞大的货车，大约是去聚居点或者别的村庄拉补给，过了半天，铁门才在沉重的铰链运转声里缓缓升起。

他刻意留心开启大铁门的装置，那是个红色的阀门轮，在左边的哨塔上。

“呸，最近的伙食是越来越水了。”押送的人吐了口痰，“逆雨越来越多，蔬菜收成也不好，你不是才从白海外面来吗？你们那儿日子怎么样？”

“逆雨是变频繁了，城市废墟也很快就不能住人了。”看来无论部族还是神军，都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假如西舟的人还能接收气象遥感，他们应该会看得更清晰。残存在轨道上的卫星也许仍然尽职尽责地向人类通报着信息，可惜，都是些坏消息。

“我有点害怕啊，会不会还没来得及杀进西舟市，就先被逆雨埋了？”那人用枪托挠了挠后背，“但有神女在，苍神肯定会饶恕我们的。”

“我的部族没有神女，不还好好的吗？”

“就是苍神指引你们来的啊，让你们部族早日加入我们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红王肯定也不想跟你们动武，免得消耗实力。”那人说得相当真诚，“城里那些人守着仙境进不去，等我们把他们全杀了，苍神就会把仙境的大门向我们打开。”

“红王告诉过你们什么时候向西舟开战吗？”辰虞懒得跟他扯，对这些连字都认不了几个的人来说，除了神罚，逆雨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具体时间倒是没说，不过也要不了多久了吧，都在这里五年了，再拖，天气和食物也不允许了，何况还有星星到处吃人。”

“星星吃人？”

“你没见过星星？大晚上挂头顶一闪一闪的那些啊。”那人还哼起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曲。

“不是，我当然知道什么是星星，但星星怎么会吃人？”

“怎么不吃？哦，可能你们那边的星星吃别的吧，我们这儿的就爱吃人，什么时候饿了，就唱着歌飞下来，把人吞到肚子里。攻击它的人都会被烧死，要不是红王把它们打跑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呢。”

要么这里所有人都是疯子，要么就是白海深处还藏着比血荆棘更可怕的东西，辰虞想。他实在判断不了哪样更糟。

“仙境里还有花田呢，我在末世前的画上看到过，五颜六色的，不像白海，一点颜色都没有。”提起仙境，那人笑得特别开心，“苍神许诺的地方一定比画还美，到时候我也该分到个年轻娘们。”

恐怕在目睹花的娇妍之前，大多数人都会先目睹血的殷红。不知怎么，辰虞又想到了和康一乾过来时，看到的奔跑的孩童，那些小小的身影，好像随时会被战火烧成灰烬。

薛灵在他离开期间已经醒了。辰虞离门很远就看到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和许乘风聊着什么，精神状态似乎还行，辰虞总算放下心，连走进屋里的步伐都轻盈了些。

薛灵一看见辰虞，立刻睁大眼睛，待他走到床边，一下扑到他身上来。

“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辰虞紧紧抱着她，想笑着哄她，可是声音忽然变得哽咽，“我们都还活着呢。”

“我刚才一直想你是不是死了。”薛灵就是不肯放手，好像怕一撒手他就消失了，“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别胡说，我和这些人的首领谈过了，暂时不会有事。”辰虞轻轻摸着薛灵的脸，将几根凌乱的发丝拨开，“而且你没发烧了。”

“这些人的首领，就是这个弟弟说的红王吗？”薛灵应该是和许乘风了解了一点神军的事，“还有一个和他一起统治这里的神女，好像是邪教头子……”

“神女很善良很温柔的！”许乘风有点着急地喊，“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辰虞连忙安抚他，“是神女救了你，薛灵。”

“神女救了我？”薛灵更吃惊了，“为什么救我？他们应该是敌人吧？”

“是敌人，但是那个红王想跟我达成一个协议，所以才暂时保证我们的安全。”

“辰虞哥哥，我要回去了。”许乘风对他说，“等下会有人来送饭菜的。”

“好，谢谢你帮我照看她，也帮我跟神女说声谢谢。”

这孩子是辰虞在营地里唯一喜欢的人，从他身上，多少能窥见神女有怎样的品性，虽未谋面，但辰虞确信对方是个善良的人，只是可惜，她遇到了红王。

“叔叔，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许乘风问。

“什么？”

许乘风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个姐姐是你很爱的人吗？”

辰虞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奇怪的问题，和薛灵面面相觑，薛灵不等他回应就直接说：“当然是啊，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啊？”

“是神女要我问的，我也不知道原因。”许乘风挠了挠头，“总之我先回去了，叔叔、姐姐再见。”

许乘风小跑着离开房间，辰虞目送他的背影，一时间感觉莫名其妙。

“你见过神女吗？”薛灵转过头来。

“没，我来找你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倒是昨晚她和红王一起在高塔上出现过，不过太远了，啥也没看清。”

“她为什么打听我俩的关系啊？”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薛灵坐在床上，眉头很不高兴地拧成一团。“好奇怪。”她说，“会不会是她看上你了？”

“少发癫。”

“那不然她对咱们这么好干吗？”

“喂，你不会这种时候都吃醋吧？”辰虞哭笑不得。

“我就是奇怪。”

薛灵的奇怪和生气有时候就是一对同义词，辰虞也懒得再说这事，他走得腿都酸了，也坐到床上，还不忘先脱鞋，虽然这床不比鞋底干净到哪儿去。

“你刚才说的协议，是怎么回事啊？”

辰虞把昨晚自己和红王的交流给薛灵讲了一遍，她听着听着，脸色从迷惑变成错愕，再从错愕变成恐惧。

“战争？红王想吞并我们然后对西舟发动战争？”

“没错，他已经为此潜心经营了五年，如果我说服部族接受他的统治，他就保证我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