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芽打车赶到医院,一下了车,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一样。
她脑袋嗡嗡的,好像被包裹在一个空间里,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极其的不真实。
二十几分钟前,她在家里炒菜的时候,接到卓飞寻的电话,当时他在救护车上,他说他出了车祸。
越芽快跑到急诊科,报了名字给护士,被告知卓飞寻已经到了,正在诊断。
她木然地睁大眼睛,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躯壳。
这一切是真的吗?
为什么,每次她有好事要分享的时候就会出事呢?
上次加工资,两人就吵架了,这次得到公司老总的重用,她正打算跟他说。
越芽脑子里一片浆糊,不敢相信卓飞寻出了事。
不知道他伤的怎么样,在电话里,他只是说腿受伤了。卓飞寻那么热爱运动的一个人,这无异于杀了他啊。
越芽焦急地等候在急诊科外,如受凌迟之刑。
“章医生,您怎么来了?”旁边传来一个护士的声音。
越芽转头看去,一个没有穿白袍的医生点头示意,快速从她跟前走过。她满怀希冀地看着他的背影,每个走过她眼前的医生,她都希望他们能救救卓飞寻。
急诊室内。
“这个伤的很严重,可能需要截肢。”
“……”卓飞寻面色苍白:“章叔叔,我不想截肢,可以吗?”
“那会有风险……”章医生问道,“你爸妈正在来的路上了吧?”
“是的,他们估计要两个小时到吧,我的……朋友应该在外面。”
清创手术做了将近两个多小时,越芽在等候区寸步不离,她看上去呆傻了似的,心神却在备受煎熬。
以往所有不好的回忆,趁乱全部汹涌在她的脑海里。
躺在地上泥人般的父母,致远爸爸被车轮碾压过的头颅,还有芝芝腿折了摔在她面前的画面。
“有叫越芽的吗?”
正胡思乱想,一个女医生叫了她的名字。
她猛地抬头,提心吊胆地看着对方,医生只是叫她去交钱,办理住院,叫她多充点钱。
还好她带了银行卡,越芽赶紧点头,跑去排队交了八千,她不知道够不够,但是现在卡里只剩下几百块了。
越芽没有比这个时候,更恨自己的不够强大。
终于在病房看到卓飞寻的时候,越芽眼泪夺眶而出,他两只长腿吊着,躺在床上脸色发白。
他的床前站了四个医生,正在跟他讲话。
卓飞寻一抬头,就看到了越芽。
他满脸震惊,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越芽这么强烈的情绪,她的表情悲痛欲绝,眼泪跟不要钱似的。
“越芽……”
正在这时,一对中年夫妇神色万分焦急,急匆匆冲进病房。
“小寻!”气质贵气的妇人扑到床边,想碰又不敢碰卓飞寻,她泪眼婆娑,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妈,我没事了。”
旁边两个床位的人都探头往这边看,卓进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阿凤你别激动,飞寻这不是没事了吗?那个,章医生这一次真是谢谢你了。”
“老朋友了,不用客气,还好送来的及时。”
卓进步又问:“那他这个腿以后能完全好起来吗?”
“今天的手术蛮成功,还要看他恢复情况,后面还有手术要,现在不好说……”注意到他们失望的神色,章医生想了想说,“正常行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卓爸爸深呼了一口气:“那就好……”
李凤抹着泪:“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不是我,是别人撞的我……”
越芽在一堆人外面,她已经悄悄擦掉了眼泪,她紧张地后退了几步。
那就是卓飞寻的爸妈吗?
他的妈妈看上去真的是个病美人,他的爸爸虽然有啤酒肚,但是身材高大。他们把卓飞寻围在中间,痛心疾首,她不禁羡慕了起来。
越芽打了自己一巴掌,为自己不合时宜的狗屁羡慕愧疚万分,飞寻哥都这样了,她还羡慕?
她的这一巴掌不轻,索性她的举动没有人注意到。
章医生又交代了几句,带着三个医生往外走,失去了人群的遮挡,越芽瞬间不自在了起来,抬脚打算跟在他们后面出去。
“越芽……”卓飞寻叫住她,“爸妈,这是我的朋友,她叫越芽。”
越芽满脸通红,硬着头皮走过来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
“你好,你好,月牙?好特别的名字。”卓进步摸了摸肚子,笑呵呵地看着她。
卓飞寻的妈妈李凤仍是一脸悲痛,她没有精力理会越芽,瞪了一眼她的丈夫,儿子都伤成这样了,他还笑得出来。
卓爸立马收起笑容,一副被训斥了的孩子样,李凤这才上下打量了几遍越芽,不过她并没有说话。
越芽站在原地,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越芽,你回去吧。”卓飞寻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我……”越芽实在不愿意走,她想陪着他。
李凤看她没动,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办法,越芽只能说:“那你好好休息……叔叔阿姨再见。”
她刚走到门边,就听到身后李凤的声音:“你怎么住这种病房,换一间单人的吧,晚上吵到你怎么办?”
“不用的,我没那么矫情。”
“不行,还是换一间……”
越芽走出病房,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会儿。
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她才赶紧跑开。
她跑到斜对面的通道处的拐角躲着,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卓飞寻那间病房。
越芽整个人都虚脱了,她重重靠在墙上,这样才不至于倒在地上。短短几个小时内,她的心情大起大落,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包裹着纱布、肿胀的两条腿,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晃。
到现在,越芽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在她心里爱运动,阳光帅气的人,会断了腿躺在病床上。
章医生跟卓爸的对话,她注意到医生的表情,他的话应该有安慰的成分,“正常行走”,那是不是他以后不能尽情跳跃、奔跑?
这对他来说,无异于是酷刑。
难道她真的是灾星吗?
走廊里,有家属提着热水壶打水,一个中年男人拄着拐杖慢慢走着,两边病房相对,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在这里生老病死好像是常态,个人的受难好像不足一提。
一个人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过,鼻端飘过一阵饭菜的香味,越芽的胃一缩,她才想起晚饭没吃。
她没理会肚子,继续紧盯着那个门口。
卓飞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而她,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不过他有父母陪着,肯定比她陪更好吧?
看起来他爸爸应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妈妈……好像不喜欢她。
又等来十几分钟,越芽突然瞪大双眼。
一个脸色蜡黄的人,步伐不稳,挨个病房进去又出来,好像在找人。
最后,他走进卓飞寻那间,好几分钟没出来。
那个人是卞教授!
越芽忍不住跑过去。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到里面卓飞寻妈妈撕心裂肺的叫骂,卓飞寻爸爸的劝解声,还有卞晋低声下气的道歉声。
“对不起,我当时疼晕了……”
“你生病就去治,为什么还出来开车,连累别人?!你还我儿子的腿!”
“你安静点……”卓爸爸拉着扑上去要打人的妻子,对着卞晋说,“我们还是走法律程序。”
“你还我儿子的腿,呜呜……”李凤扑上去打卞晋,卞晋佝偻着背,任打任骂,也不反抗。
病房里,另外两床的病人和家属,有皱眉的,有点头称是,有指指点点的,房内一片混乱。
卓飞寻看到他爸都快拉不住他妈了,不禁皱了皱眉,他自己又躺床上动不了。
他突然感到无比的头大和厌烦:“妈,有话好好说,别闹了。”
他妈充耳未闻,仍然大喊大叫:“我不管,你还我儿子的腿!”
越芽站在门口,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一直不动的卞晋一把扯过病床边的木头椅子,举起来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左腿上。
用力之大,椅子的横杠都断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病房内一时间又安静到落针可闻。
“教授!”越芽冲进来,扶住站不稳要倒下的卞晋。
“越芽?”卞晋额头冒着冷汗,他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
“你们是什么关系?”李凤反应过来,疑惑又警惕地看着越芽他们。
“我是她的邻居,我叫卞晋……”
躺在的卓飞寻一愣,随后想起了什么来。怪不得看他这么眼熟,原来是跟越芽吃饭的那个中年人。
分别朝卓飞寻父母各鞠了一躬,卞晋缓缓道:“我真的很抱歉撞到你们儿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患了胃癌,晚期了,当时真的是一下子疼晕了过去,这才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卓进步正要说什么,李凤抢道:“你别卖惨了,不管怎样,我们法庭见吧。”
“其实,你们想怎样都是可以的,毕竟是我的错,可是走法律程序,我恐怕……我都活不过官司结束。”卞晋一条腿站不稳,他半靠在越芽身上。
卓进步看不过去了,跟隔壁床借了一把椅子给他坐。
卞晋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谢谢。”
“刚刚听越芽叫你教授,看来你也是个明事理的高知,我们爱子心切,也是逼不得已。”
卞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能理解的,是我对不起你们。”
“说再多对不起都是没用的,你是不是得给我们一个说法?”看着卞晋脸色蜡黄,李凤语气没有先前那么强硬。
“嗯……这样吧,反正我都快要死了,我把我教书的那些存款都赔给你们吧,大概有四十几万,你们看可以吗?”
卓进步脱口道:“这倒不必……”
李凤双手抱胸:“也不是不行……”
“妈,我累了,我想休息了,你们能别在这个时候说了吗?越芽,你先带他走吧。”一直沉默的卓飞寻突然开口,他皱着眉,满脸的厌恶和不快。
越芽在一旁时刻注意着他,一看到他这样隐忍痛苦,她的心脏就揪在一起的疼,她恨不得断的是自己的腿。
越芽心急如焚,几乎忍不住想赖着不走,但看卓飞寻的父母焦急地走向他,她好恨自己不能正大光明地陪他度过艰难时刻。
李凤凑到病床前正要说什么,看到卓飞寻脸色不虞,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她转头对卞晋说:“好了,你们快走吧,下次再说。”
卞晋留了电话给卓爸他们,又鞠躬道歉,这才转身要走。
越芽欲言又止,搀扶起卞晋往外走,她飞快地再瞄了一眼卓飞寻,见他虚弱地笑了笑,给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那一瞬间,越芽的心几乎飞出胸腔外,在这一系列的突发状况中,她终于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东西。
可是,卓飞寻苍白的笑容,让她心如刀绞。
卞晋左腿骨折,就顺道在医院打了石膏,越芽扶着他从医院出来,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
九月夏日的夜风,应是沁人心脾的,越芽却觉得吹在脸上没了平常的滋味。
卓飞寻那个电话手势让她当时安心了不少,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