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去?”
“我能去么!我又不是去要赏的,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去呢!”
胡雎哈哈大笑,摇摇头说他此言差矣,“那时不接,回来还想有吗?给你们升官发财了,那不明摆着跟金人说派了奸细,这面子还怎么维持?”
他一拍桌子直呼可惜,转头又摆手算了,“我说周校尉夫妻遗有一双儿女,得有人抚养,就这样吧,也挺好。”
“那能让你一个人带?夫人可是等着给你们这些单身汉做媒。”“大人哎胡大人,缓缓,缓缓。”
谁又想年跟前儿县府停了驿卒,带着京城的信,还有京城的朋友给他们寄的年货。强弓、金疮药、笛子等等,都是好东西。给胡县令送了几坛宫廷好酒,正是配那套没舍得用的好酒具。
写信的人没在宫里,而是冒雪去了余杭,替袁成复寻那失了踪迹的哥嫂。
王妃姚氏在姚家出事不久便病重逝去,绮丽的吴王府从那时开始凋谢。袁成梓被贬为庶人后,戴晓兰对其不离不弃。起初二人皆难适应,常有争吵,丈夫低不下头谋求生活,往日结交者众,也无人敢出面帮衬,便从扬州搬到余杭,戴晓兰写诗作画上街去卖,袁成梓家中照顾小儿。
许有大半年,在二人附近租住并常常施以援手的一对夫妻,见其家中状况慢慢好转,打了招呼搬家离去。此后,京城再有二人消息,便是袁成梓病逝,孤儿寡母不知何故迁离原地。
朱华赶到余杭时年味儿正浓,招待的官差说了最近调查的情况,给了戴晓兰的新住处,尽到职责,就早早下值备年货去。
原先那间小院住了新人,旧符倒还没摘换。仔细瞧瞧,对联和福字非一人手笔。邻居见她对着褪了色的楹联出神,说周围人家的楹联都是原先那对夫妻做的,皆生得好才貌,就是娘子命苦,年纪轻轻守了寡。
她买了几张红纸,敲了藏在深巷里的破旧房门。门后是甜甜的童音,问她是什么人,她说了戴晓兰字画的署名。
“我来求‘随遇先生’写个福字。”
小女孩儿跑走了,过了一会儿,房门木栓卸下,开门的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湿手,抬眼一看,哗啦又把门合上。
“夫人!夫人。”朱华听到门后隐约的啜泣,敲门的手垂下,“晓兰……”
等了一时,朱华摇摇头离开,几次回头还是放不下,忽然见门开了小缝,小女孩露了半张脸又赶快跑走了,门就那样开着。
进门,戴晓兰在院子里拧衣服,天冷得可以哈出白气,手挨了水冻得通红。小女孩又从灶房跑出来,说火灭了,水不滚了。戴晓兰叹口气,放下衣服要起身,被朱华拦下。
“我来吧。”朱华刀一放,要了根绑绳把袖子箍起,抱着小女孩进了还算暖和的灶房,“平溪,冷不冷,饿不饿呀,晚上姑姑给你做好吃的,你帮姑姑递点儿东西好不好?”
做饭、挑水、补衣,天黑之前,朱华帮着戴晓兰都弄完了。吃饭时小姑娘对这个远房姑姑的到来很是开心,问东问西,戴晓兰捏捏女儿的脸,说她不懂礼貌,倒也是笑的。
点起灯,终于剩两个女人坐在一起。朱华已经得知袁成梓患了伤寒,又心中郁结,是以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搬家既是想换个地方,也是戴晓兰外出谋生很快出名,常有学子向其讨教,甚至引得争风吃醋、跟到家来。
“夏月在时还好,他偶尔会陪我去河边集市。他还是那副派头,粗布麻衣,在他身上穿着也漂亮,往那儿一站,还是谁也比不过他。若有人到家来请教,他也不给人倒杯茶,三言两语就给人挤兑走了。他还生我气。明明有人请他教书他不愿去,绣花织布我又学不来,藏下来的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靠什么生计?我让他知足,还好没跟着贬到潮州去,更是刺着他了。”
“他心里总这样想,能不憋出病吗?”戴晓兰随手抹了泪,从前娇嫩的手已是有了许多裂口。朱华从包袱里找出疮药,给她细细涂抹了,想说什么又忍住。
“唉……从前能争的时候不争,还以为自己能独善其身。占了那么多好处,当先帝不知道,还是当他弟弟念旧情。丛然,你不该来……”
“该来……我是来带你回京的。”
“回京?”戴晓兰的泪又止不住落下,“早已没有国公了,我又哪来的颜面回去恳请父母收留?王府的账都是我管的,不是我默许,谁能把有问题的账送到谢家手里?我以为这样能保住戴家,是,京城的人都好好的……我对不起夏月,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
朱华把人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发,发上还簪着白花。
“不必他可怜我们母女……你不懂丛然,你不懂,夏月哪封信提过谋逆?他肯定动过心,但他骨子里就是个文人,他哪有二哥那番胆量……我庆幸自己没嫁给他,他还是会登上那个位子,但我可能比现在还不幸,最起码,现在的我很自由。”
朱华不由沉默。其实让她自己选,她觉得戴晓兰现在这样就很好,母女相依为命。她自己就这样长大,日子清贫,不求那么多的话,确实是自由自在。但袁成复就此事问了杨励山。国公在时,杨励山与其私交也不错,对戴晓兰有更多了解。杨励山料定戴晓兰不愿回京,给了另一个去处。
“晓兰,不知道你想要哪种自由?来时杨丞相让我捎带句话,‘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若有机会送文章入公门,你愿不愿去?”
简陋的小院贴上新桃。安稳过罢年,刚搬来不久的寡妇摘掉孝布,烧了所有愁苦的诗词,背起丈夫的牌位,带着孩子,跟着挎刀的女侠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