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应自诩粗人,再说本也是个穷当差的,领的俸禄都藏得严实,好娶房媳妇、置办点家产。对文玩古画他都不感兴趣,但胡老板也顺带贩过,路上常常扯来作玩笑,何况又在巴彦见了许多好玉石,到了京城,自然得背着手跨进商铺赏上一赏,听听这富贵地界儿的人怎么个玩法,开开眼界。
老板们做的都大生意,整日侍候高官贵族,有些铺子眼高于顶,有些却备有茶点任客人取用,不知不觉便逛了大半天。走到巷尾一家小店,屋里没人,光线也暗了,许应本不想再进,老板正闲着逗鸟,招呼他随意看看。
放的字画乍一看确实不如前面那些大店,大多古旧,至于真不真,不是行家哪儿看得出来。看店里存的几幅现下名人所作,发现张画有些残缺。烧了一角,不影响纸上一朵红牡丹开得正艳,枝上还有一朵花苞。就他一个外行,属实看不出什么毛病。落款年月有,承平三年十一月,地点有,清风什么,后面的人名也没了。这些文人墨客还真是雅兴,承平三年,冬月,他还在沙漠里逃命呢。
老板见他有兴趣,介绍起画的来历颇有些夸耀,说这可是宫里流出来的,差点化成一盆灰,宫人偷偷从火里救了一张。他随口问了价钱,竟然张口要五百两。
“抢钱不是。”他扭脸就走。老板赶忙将人拉住,“一百两!一百两也可啊。”
“你这都看不出谁作的,宫里有谁啊,难不成皇帝老儿画的?”
“哎哟喂老兄弟,小点儿声。”老板往天拱拱手,“还真就是当今圣上画的。”
“谁信啊。再说谁买张残画搁家?白送我也不要。”
老板也恼了,朝着许应的背影骂不识货,自己小心地摸着画自言自语,“这纸,这墨,哪个不是千金难买,怎么就烧了,可惜啊可惜。”
回客栈路上,许应想着再等一时不见人就自己简单吃些,没想到朱华已在堂前等他。朱华腰间的玉不见了,只有紫云挂着,身边坐着位颇为英俊干练的黑衣剑客,剑上挂着红云。想来就是朱华做统领的义兄,二人相互行礼,一个谢一路对义妹悉心照顾,与人称兄道弟全无大侠架子,一个道久仰大名好生敬仰,不怯内卫气场自然对谈,也就很快熟识。
“许兄,难得来趟京城,菊花酒得尝尝,仲夏去取酒,我们先到地方等他。”
“袁兄何处拿酒?”
“杨大人家,芙蓉阁最后一批好酒,都让他拉走了。”
“等会儿,杨大人?芙蓉阁?”
万知揽着人肩膀笑,“别太惊讶,袁兄做东,有福不享白不享,咱们去看看月亮。”
芙蓉阁一改平日热闹景象,花园里数色的菊花堆着,半高的槭树红着,焚香弄琴,成了清净的雅地。
貌美的女子挨个端来精致的饭菜,摆下酒杯时涂了蔻丹的手不忘在万知肩上点一点。过一时,又嬉笑着拥着换了藕粉裙裳的朱华入座。朱华淡淡涂了粉扫了眉毛,点了朱砂在唇上,镶了宝石的耳坠晃着,衣服看着色浅,却在月光下衬得人淡雅贵气。
青砖上月光渐明,做东的人独自提着酒来了。
“仲夏,怎么才来!哪有你这般待客的,饭菜都凉了,罚酒啊!”
许应起身望去,玉换在此人身上挂着,配着青衫银冠,衣角被风吹起,当真一副士子温润、风度翩翩的好模样。
“那不还是你们送成瑛出城没送成。这小子非要跟我去看杨相,仗着自己轻功好,学李思空躲人房梁上,杨相什么没见过,自然发现了。若非我俩一人陪他喝了三杯,这一坛酒哪里提得出来!”他把酒放在桌上,一一告了罪,轮到朱华,上下打量一番笑意更深,把人看得害了羞。
万知哈哈大笑,不由分说给他和许应倒了酒,“你可不止这点儿罪,这么几年,好好给人赔罪吧。”
来人把酒一仰而尽,放下酒杯,躬身向许应行一大礼,“谢兄多年奔驰照拂,袁成复感激不尽。”
许应将酒喝尽回礼,与人谦让入座,脸上本都是笑,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袁成复目瞪口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万知自然地靠过去与其碰杯,“兄弟哎,放宽心,他过两年就不是了,这天天使唤别人的,咱得让他提前适应适应不是?”
菊花的清香实在引人陶醉,万知不喝酒倒挺会劝酒,袁成复的酒一半都由朱华替了,怕他伤了身子。许应一顿酒喝得稀里糊涂,指着袁成复笑骂,说他可没落个好名声,又问什么时候能把河西收回来,来来往往密谍损了多少人,实在不痛快。袁成复撑着头举着酒杯,半眯着眼笑,早晚,甘州还有一大仗。
有什么不能说呢,有酒,各自皆敞亮,许多话就说得。
许应不是没好好想过,想自己和朱华的可能,却总是抱着点儿希冀。
做新兵的时候他总是想自己若是被拉去服役时逃跑会怎么样。后来从战场活下来,又碰见那个飒然的女侠,他又觉得老天开眼,自己没白豁出命。听了恁多书,江湖人的儿女情长也都洒脱,敢爱敢恨,谁不憧憬遇个一心一意的爱人。你说可惜她已有了心上人吧,但又想想,若非她如此重情义,大家又怎会都愿相与她。所以此来京城,也许是自取其辱,自己总归是甘心了。
“袁兄,不管你对别人如何……任谁这般等呢?你得好好待她。”
又在京城逗留几日,许应和往凉州传旨的钦差一道走了。冯自知封了侯,他还是一个小小百夫长,多揣了吊侯爷的赏钱回怀安。
胡雎问他陛下可许了官。他说有,让他去神营。“万统领还亲自带我去看了,那兵器,那盔甲,啧啧,练起来还挺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