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午时
刚刚下山,自紫烟寨下来的村民就和家人们团聚在一起,看见乡亲重归家庭、互诉衷肠。骆一坨心底一股暖流淌过,一一给乡民们的道谢回礼,这才动身去往村子中央的长屋。
“现在时间还早,你带着你们紫烟村的弟兄下山去告诉你们田村长,今天晚上我只带两个人来跟你们和谈,我开出的筹码包你们田村长满意。”骆一坨眼前又浮现出牛摸鱼慵懒的神情,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两名守卫守在长屋前,见得老人走近,双戟挡住长屋木门,异口同声,“这里是村长长屋,不能随意进入。”
“现在的守卫都这么年轻,连我都不认识了吗?”骆一坨手捶弯背,沉声道。
“小冰、小伟,让他进去吧,他是你们的老前辈,以后见到他要尊重些。”穿着狼皮的中年男人蓦地从山间的碎石路上窜出来,与两名护卫嘱咐。
两名护卫得令辄行,立即给老骆躬身赔罪;骆一坨微微点头,旋即和男人一起步入长屋。大厅空无一人,磬底的炉盆在中,一侧斜梯直登楼阁,阁下里间延伸,接窗得光,也是恶徒洗劫般空荡荡一片。
“存志啊,也有好些年没见你了,现在在村里干什么啊?”骆一坨随意寒暄,田村长之子田存志,上一次骆一坨见他还是在三四年前,那时候这小子还一直嚷嚷着说想出去闯荡,没少让自己为他向父亲说情,终究没有成行。
“现在每天帮父亲处理些村子里的事务,这几年边村田里收成都不好,大家都要省着吃,其他穿的、用的也要和外面的商贩谈价,不然很多村民都买不起。”
“是啊,最近几年秋冬的鬼天气冷得出奇,作物冻死大片,大家都吃不上饭了,外面那些个奸商还要拼了命压榨我们,各路的匪人可不会少来。不是靠着紫烟山,饿死十八回都算少的。”
“如果……如果……”
骆一坨瞥见田存志攥紧的双拳,轻抚年轻人后背,领他一路望前走,“走吧,我很久没有见到你父亲了,这次我来是给你们带了好消息的。”
“难怪这次您亲自来村里,只要骆叔您和我父亲联手,一定能再次把紫烟村变成一个好地方的。”田存志兴奋说着,身形摇晃难歇。
骆一坨扭头冲田存志微笑点头,熟络来到里屋,还未推开门,门内的热闹即让两人周遭一阵升温,骆一坨依着门缝,视线穿过绰绰人影,落在那张熟悉的冷峻脸庞上,所属一个年迈的成熟男人,要说牛摸鱼的脸上写满了对世间一切的睥睨与不屑,那么这张脸上则是隐隐薄出些冰霜,覆盖薄霜之下的,是哀嚎着的慎重。
田润流听到声响,停下手中动作徐徐抬起头,看到门口的驼背老人,脸上的纹凑不意霎时绽开。
“老骆!你怎么来啦,快坐吧!老朋友好久不见啦!”田润流招呼骆一坨,全然没有注意驼背老人身后的年轻人,房里忙着公事的一干年轻人见到村长如此欣喜,不免失笑来迎。
“老伙计,我这次给你带来了好消息!”骆一坨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中落座,笑道。
“什么好消息,紫烟寨的那帮土匪终于要剿灭啦?”田润流喜笑颜开,问道。
骆一坨唇周不动,反转看周遭诸位,田润流立马会意,这边招呼众人出屋,只留下田存志傻愣愣立在骆一坨身后。
“存志啊,你先出去忙你的吧,骆叔和你父亲有些事要谈。”骆一坨侧身轻拍田存志手臂,嘱咐道。
田存志望过一眼父亲,这位村长正起身忙着泡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微微点头,答应一声,自不拖沓退出屋里。
田润流递给骆一坨一杯刚刚泡好的绿茶,坐下笑问道:“怎么样?紫烟寨那边有起色啦?”
“算是有起色了,跟我们预期的不太一样。”骆一坨轻吹茶面,抿了一小口,答道。
“跟我们预期的不太一样?我听见消息说你带着紫烟村上山的村民一起回来了,难道我听到的消息是错的,怎么回事?”
“消息不假。我们原来的打算是让紫烟寨子内斗,我们从中渔利,但是现在情况变了,紫烟寨原来的头领朱玉峰被紫烟寨二当家牛摸鱼给干掉喽,牛摸鱼手下的那帮子人手起刀落就把朱玉峰那边的人给灭喽,这个牛摸鱼对抢我们村子没有什么兴趣,还想要和我们谈判。”
“谈判?我们可不能帮他抢别的村子,只要干了一次这样的事,咱们紫烟村以后就信义全无啦!指不定还要挨木坪、楼水的打!”
“老田,你听我说,这个牛摸鱼还真不简单,”骆一坨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两排熏黄的牙齿,有意卖个关子,“他不但对抢我们村子没有兴趣,对抢别的村子也没有兴趣,他要黑吃黑!”
“黑吃黑?你的意思是……他要动伏丘帮的人?”
“没错,他要把伏丘帮全部吃掉!”
田润流轻揉眼角,缓缓躺靠椅背,不知觉手臂上的汗珠已经濡湿了罗纹纸质的公文,窗外的山雀依旧悠然鸣叫,他明明知道只要抬头看天就能胸阔万里,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这么做,眼前的老朋友双目炯炯,很是逼人,“老骆,不管再怎么说,要是紫烟寨和伏丘帮打起来,我们紫烟村可是要第一个遭殃的,退一步说......怎么信得过一个山大王?”
“老田,你想想,什么样的人能手起刀落就给一个山寨来次大换血?他几年前就开始谋划给山寨换血,一直到今天,没有伤一个兄弟成了全功,你没有见过他,要是你见过了他,你也会被他的那股气势折服。”骆一坨边讲边比划,说得眉飞色舞。
“听你这么说,他倒不像是个土匪……”
“他确实不像是土匪,就像……对,就像我年轻时在君堡看到的将军!”骆一坨说到兴起处,耐不住拍得桌面哐啷作响。
“他想怎么样?”
“就在今晚,他只带寨子里两个人来和我们谈判。”
“你是怎么想的?”田润流正襟危坐,双手托住下颚,轻舒了一口气。
“我带人去山腰接他。”骆一坨即时接下话茬。
秋末时节,灰幕已经覆盖了大半个紫烟山,牛摸鱼身披麂皮斗篷,携着少年和壮年男子行走在山间,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炽烈的红叶,他回想起第一次踏足这片南方土地时的情景,那时漫山燎火将他深深震撼,这片土地一定有着特别的魔力,在这时节,就算是常绿的木种,叶子也会烧红,有整整两年十个月的时间他没有放下心来欣赏美景,“红叶林真是美啊……”
“如果你专心吃饭、睡觉、看书就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感慨多了伤身。”平波清目视前方,淡然说话。
“我说你能不能少点屁话,整天和隆小子一样扯东扯西的,你不累啊?”孟旭卫一开口,刹那间就把山林里的禽鸟给惊了出来,他一个灰熊立地,张口就是枪筒焰火冒头。
“哈哈哈!小波子,你看看岚子多儒雅,要是他在这里估计早就写出来一首诗了,你小子整天败老子的雅兴,这点上啊,你还真得跟岚子学学!”牛摸鱼高声笑道。
平波清瞥过孟旭卫,这个男人此时正无所谓地挠着臀侧,更没作说话的打算。
三人正走着,前面远远见驼背男人领着五个穿盔披甲的汉子迎上来,慢慢近前,男人摘掉帽兜,露出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牛寨主,我们恭迎大驾多时了。”
“骆一坨,你就不要酸我了,我还清白着呢,等哪天我老得嘴巴冒泡了你再来多说说这种话我倒是乐得听听。”牛摸鱼豪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