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说铁汉柔情嘛,哈哈。”隆岚钟干笑两声,忽闻侧后骚动,转头望去,原来是牛摸鱼押着昨晚袭击寨子的比垂耳出来,寨里兄弟当时起哄,把内外堵得水泄不通。
牛摸鱼走过一片喧哗,吩咐旁人押住比垂耳,掀帘进帐,却不见大哥的人影,进入内帐,正见小余服侍睡眼惺忪的朱玉峰撑床爬起,随即上前汇报道:“大哥,比垂耳已经招了,果然是紫烟村的人和他勾结让他来杀我们,他们原本是打算把我们几个头领都给杀了,没想到才刚开始就被抓了,请大哥指示怎么处理这苟王八。”
“老二,你的意思呢?”朱玉峰站起身,穿上小余拿来的披衣,问道。
“兄弟们恨透了这个叛徒,小人觉得把整件事情告诉兄弟们,把比垂耳斩首示众比较好。”
“只杀这个卖寨贼怎么够!紫烟村现在这么大胆,咱们一定要杀下山去给他们一点教训!”小余义愤填膺,拍着胸口的钢板高喊。
朱玉峰拍拍小余壮实的肩膀,笑道:“说得好,我们是该给紫烟村那群牲口一点教训,今天我就跟兄弟们说说你的这个好建议!”
牛摸鱼随着朱玉峰两人来到帐口,比垂耳跪在地面,围观弟兄一片詈骂之声,比垂耳低着头,只是任由身旁时不时就碰上来的拳脚发泄,一言不发,无奈捱不住腹下生疼,一时头盖顶住黄土,蜷在一处切齿低吟。
“兄弟们,现在我们已经审出来了,比垂耳勾结紫烟村贼人,想要谋害我们紫烟寨,今天我们就要把他斩首示众!”朱玉峰话音未落,欢呼声顿时此起彼伏,他碎步上前,一脚踢翻比垂耳,怒骂道:“亏爷爷之前还这么相信你这畜生,如今敢来谋害爷爷的性命!”
“小余的好提议:我们一定要给紫烟村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是爷爷,谁是孙子,我们这两天就整顿人马,下山去敲那些蠢人一下!”朱玉峰面对众人退回帐口,推出小余高呼,众人又是一片欢腾之声。
“把比垂耳立马斩首!”朱玉峰抬手作势,话音未落,背下钻心透骨的忽然剧痛,一条血痕顺着嘴角淌下,内里皮衣濡湿,温热浸染,堪堪看清老二那张漠然的脸,霎时倒在帐前,惊睁的一对圆珠失了生机。
诡异的寂静,小余那时回头,山林里一支长箭霎时自测侧贯穿他的头颅,帐口两具尸体,帐外死寂一片。然而这种寂静终究维持不久,靠在人群前的许多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然成了刀下鬼,谈不上有什么厮杀,战斗须臾之间便已结束,地上排倒横卧的尸体,还有许多老弟兄被制伏在地。骆一坨凝望恍惚,只觉手脚冰凉,凶光血渠全在电光火石之间。至于跪在血泊当中的比垂耳,没人能看到他那张肮脏长发遮蔽下的脸。
“朱玉峰手下的已经全部控制。”一名体格健硕的男人上前向朱玉峰报告道。
“好。坨子,来来来,咱们内帐聊聊。”牛摸鱼打破寂静挥手招徕骆一坨。
骆一坨好半天反应过来,心中不免惊疑,不过抚心冷静,心中暗道:“牛摸鱼只把紫烟村人给控制住,不来打杀肯定是另有打算,我手里有让牛摸鱼重视的筹码,放心去谈就是。”
“行,慢慢谈,慢慢谈。”骆一坨说着先行一步进了内帐,只听外面牛摸鱼嘱咐一声,便也跟着进到内帐。解帘蔽缝,整个内帐只有两个人面对一张描地绘形的破纸对坐。
骆一坨眯眼打量桌面上的地图,地图上那些五彩齐集的小旗帜看得有些懵,沉默片刻,率先启口:“你早就知道我是紫烟村的人?”
“也没有很久,老三和大哥那两个人都是粗神经,每天看你到处问这问那的,我这个寨里摸鱼偷闲的当然要查一查你的履历,这是分内之事。”牛摸鱼笑道。
“你想要什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们紫烟村人上山来是为的什么。”
“我当然明白,紫烟村很早之前就是伏丘帮、西门谷盗匪板子上的肥肉,可谓是‘积困已久’啊,所以我才会送给你宝珠、碎玉,你昨晚肯定已经在匣子里面看到了,那就是我的见面礼。”
骆一坨微微仰头,不觉发出“呱呱”的怪笑,说道:“我一开始还不敢这么去想,没想到一切都在按你的计划走。你谋划多久了?”
“朱玉峰已经完全变成那个‘小鱼’的傀儡了,你比我清楚。”
“那就想办法把小余除掉就行了吧,这么大费周章地换血,我还是很难理解山匪大人们的思路啊……”
“问题不在这里,”牛摸鱼随性捻起地图上的红色小旗帜,将旗帜放在蓝色海洋包围的地图中央,“要抓住关键啊,关键。就算没有‘小鱼’,也会有‘小猫’、‘小狗’,说到底,朱玉峰本来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在‘小鱼’出现之前,他就已经被整个寨子给裹挟了,这样的大王,就算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寨子里的兄弟们着想啊。”
“你说的不是自相矛盾么,既然他顺着兄弟们的愿望来走,那他还称得上是个好大王……”
“你又错了。”牛摸鱼斩钉截铁,“民心和民意往往是不一致的,人们想要的和他们所做的,经常会通往不一样的路径。”
“你算是个成功的阴谋家,真要做事可不是说说就行的。”骆一坨起身把桌面的旗帜夺过一把。
“如果把这一切当作一场冒险,就不需要有什么顾忌,冒险是没有终点的,我们这一趟不是为了找什么隐秘的财宝,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
骆一坨难得地抬起眼与牛摸鱼四目相对,“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谋划这一切的吧。”
“半年前,朱玉峰开始不怎么出帐子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跟我们紫烟村采取的是一样的策略,如果是我,我就会做出‘寨子里很危险’的假象,让朱玉峰把自己封闭起来,这样慢慢寨子里的兄弟就会和他离心离德了。”
“所以我说你和我是一类人嘛,莫憨子呆头呆脑的,从来就不会想太多,朱玉峰更是个懦弱的人,懦弱的人啊,就喜欢疑神疑鬼,你只要稍微加点汤料,他就炸开了。”
“要给寨子来个大换血,突然出现的外县术士比垂耳很碍事,所以要找个方法离间他。”
“对,”牛摸鱼搓搓衣袖,终究是翘起了二郎腿,“这个人确实难搞,我们准备才做到一半,就……用岚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苟王八一上山就这么得大哥的信任,我们也不知道术士有什么手段,这就很难下手了。
最重要的是,这个苟王八的狗鼻子也特别灵,一嗅到我身上的气味,就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巴不得立马就从我身上挖出点把柄去和大哥……朱玉峰邀功请赏。但是这种读书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自以为是,我只让一个兄弟扮成我就很轻易把他引到山上去了。”
“然后你派人用火袭击寨子,再顺便栽赃给这个外县人就行了。”
“多疑的人信任得快,疏远得也快。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要强作镇定,其实内里已经撑到极限了。”
“真亏你还能让小波子那个小孩子为你所用啊。”
“如果你只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总有一天你会倒血霉的。”
“唉,看来这个寨子里纯洁的小孩子也只有岚子一个人了啊……”骆一坨无奈地摇摇头。
牛摸鱼略作哂笑,继续说道:“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紫烟村以后再也不会受到紫烟寨的骚扰,不仅如此,我们还能开出互惠互利的条件,这就是我想要的。”
骆一坨浓眉微弄,胡子拉碴的脸颊蠕动,“不骚扰紫烟村?你们山匪不打家劫舍怎么活下去?”
“打家劫舍当然要打家劫舍,但是成天欺软怕硬的就没意思了,我可不喜欢和手无寸铁的人打。”
“依我看,紫烟村的人是不会帮你们去洗劫别的村子的,我们乡土旧里,大家可都是亲得很。”
牛摸鱼一把攥住八个旗帜,瞪大的双目中血丝清晰可见,“不,我要硬碰硬,黑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