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东庆别过白彦生再次来到省道,坐上中巴车没一会便睡了过去。这四五天以来,他几乎都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尤其是昨晚得到白雪明的详细地址后,更是激动的彻夜未眠。他在迷迷糊糊中被司机摇醒,下了车才想起忘记拎包,忙折身上车,可是。
司机用夹杂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问:“你找啥子?”
“我的包没见了!”闻东庆有些傻眼,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三百块钱、相机、换洗衣服,而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却是白雪明的睡裙以及她所有照片、她织给他的围巾、她送给他的钱夹,那些已然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可现在!此时,他真的庆幸自己在动身之前把表叔让他稍给楚晓桐的三千块钱和户口薄邮寄给了严维安,不然那对表叔可是真不好交待了。
“难道这预示着我和她注定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了吗?!”闻东庆怔怔的想。
闻东庆数完裹在一起的十几块零钱,眼下就是到南珊去的路费都不够,又谈何去深圳呢?
“要不,我先去东临找周建成借一百!”可到了东临他又想:“现在是八月中旬,再有十多天就是她的生日,她会不会在生日那天回家呢?那这十几天我怎么过?要不我找份零工,如果九月二号她没回家,那我不就有了去深圳的路费了吗?周建成人熟,帮我找份零工应该没多大问题!”
可他赶到周建成家,从下午四点多等到九点多都没人回去。他坐在走廊上看着静寂的竹林发着呆,不知不觉便扒在栏杆上睡了过去。朦胧中传来说话声:“明天找他说理去,不给个说法这事没完?”
“周大哥!”
“谁?”
“我,小闻!”
“你不是去南珊了吗?”周建成惊讶的问。
“昨天在中途转车碰到了我女朋友的堂妹,我转道去了她家。今早回来的路上行李被人偷了,我,身上现在只有几块钱了。”
“那你不是还没吃饭?”
闻东庆点点头。
“那你先去给小闻弄点吃的。”周建成吩咐正准备去冲凉的老婆。
“那就煮米粉吧,这个比较快!”李小菊不情愿的放下脸盆。
“麻烦嫂子了,随便什么都行!”
“给小闻煎两个鸡蛋!”周建成冲着老婆的背影说完,接着打开电视,倒了一杯开水递给闻东庆:“那你有什么打算?”
“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份零工,做个十几天,挣几百块钱路费后我要去深圳!”
“去深圳干嘛?”
“我女朋友离家出走后应该是去了深圳,这都快一年了还没回家,也没任何音信!“
“不是我不帮你,现在很多工厂的事情都没往年的同期多,就是想找一份长期活都困难,更别说零工了!”周建成摇摇头。
“长期的我干不了,我在东临呆的时间不长,最多也就二十天!”
“杨铁军那不知你干不干得了?他那干几天都成,不想干了也会马上结工资的。”李小菊进来拿米粉时插了一句。
“你开啥子玩笑,让他去矿上?”周建成摇了摇头。
“那就没得办法了!”李小菊看了闻东庆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什么矿?”闻东庆已猜到了几分,但还是问道。
“高岭石矿,别问了,你肯定吃不消,而且那地方怕上面来查,又还都是白天休息晚上作业的。”
闻东庆想起丢了一条腿的刘宾和失去生命的贵州人,可是他已被生活逼到了如此境地,所以问道:“一天多少钱?”
“长期的七十块一天,短工一天五十,工头是个四川人,叫万富贵,人我倒是挺熟!”
闻东庆沉默着。
“要不,你先在我这拿几百,等你手上宽裕了再寄给我!”周建成说。
闻东庆没有说话,他在沉默中衡量着利害关系,直到吃完米粉洗完澡躺在床上,还是没法做出选择。
“我该怎么办?虽然周建成答应借钱给我,可借了终归是要还的。更何况离九月二还有十多天,我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无所事事的等下去吧?”闻东庆望着黑沉沉的夜,听着异国乡村的虫鸣,终于在黎明到来之前做出了决定。为了白雪明,为了母亲,再苦再累再凶险的工作也要坚持干上十多天,不光是为了人子该尽的责任,为了一份责任,同时更是为了生存。
第二天下午,周建成下班后带着闻东庆去了一个叫宝瓶的地方。
宝瓶是一条小溪的名字,在东临县的地形图上可以找得到,大概位置在县城的西南方向,与刘宾去年呆过的雷芽山离的不远。在去的路上,闻东庆就从周建成那了解到,这里的高岭石矿是东临为数不多的几个优质矿之一,不但含铁量低,而且釉与钾的含量相近,一直供不应求,所以尽管事故时有发生,可由于方方面面的利益盘根错节,即便是再大的事故总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们到的时候已近黄昏。
谷底与雷芽山那的情况几乎没什么两样,右边是地磅,地磅后面是二层楼的办公室,也是这里唯一用砖和混凝土修建的建筑物,楼房过去是用石棉瓦和岩石因陋就简搭建而成的简易房,小的那间是杂货店,大的那间挂着理发店的牌子,再过去是独立的一间,简易门上写着“炸药重地,禁止烟火”八个红漆大字。唯一的一盏路灯在檐下,无数只卑微的飞蛾在昏暗的灯光下起舞着。墙角长着几株枯瘦的灌木,叶子上面蒙着厚厚的灰,但只要稍加注意还是可以分辨得出哪棵是杜鹃,哪棵是栀子,哪些是无处不在的橛类植物!
路灯照耀下的小溪羸弱的让人怜惜,它们是从各个矿洞中渗出后汇集到这里的山体的精华,平日就隐藏在石块的缝隙之下,如若不下雨,根本就看不出来那是河床。
周建成和闻东庆穿过用原木搭建而成的简易木桥来到半山腰的工棚前,工棚用树和山竹及石棉瓦搭建而成,树是山上的,竹子是临溪山沟里的,算是就地取材,石棉瓦遮挡房顶和四周。
可以容纳二十多人的工棚内空无一人,草席上乱糟糟的堆着被单和衣服,扑克牌东一张西一张散在地上,不用说,这是矿工们住宿用的。
“这就是我要呆上半月之久的休息场所吗?”闻东庆刚才还充满自信的心在此时有了几会动摇。
“万富贵!”周建成叫道。
“哪个噻?”灯影一闪,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操着地道的四川口音从最边的工棚里走了出来:“老周呀,好久都没见喽,有啥子事噻?”
“在吃饭吗?”
“刚吃过!”万富贵接过闻东庆递来的香烟时顺便睄了一眼他身边的小行李包,便明白了周建成此行的目的:“这小伙子是不是要来打零工噻?”
“他想在你这里做个十多天,挣点路费好去广东!”
万富贵把他们让进棚内,再次打量着闻东庆,对周建成说:“就他这小身板,怕是一天也坚持不下来喽!”
“啥都给他说了,劝也劝了,他不听!”
“万老板,你就让我试试吧!”闻东庆的脾气就是这样倔,别人越是瞧不起他就越是想证明给别人看。
“我算个锤子的老板?那看在老周的面子上,我就收下你了,你能坚持几天我就付你几天工钱!”万富贵在本子上记录下闻东庆的姓名后问道:“今晚能上班吗?”
“今晚?”闻东庆有些诧异。今天早晨,当他向周建成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周建成还担心瓷厂生意不好,这事成的可能性很小呢!
“有两个湖南人请假回家了,人手有点少,多一个人他们就可以早一点出来,我也能睡个安稳觉噻!”
“今晚就今晚吧!”闻东庆见万富贵这么好说话,也就愿意卖给他这个人情。
“那,你稍等会,一会拖拉机司机要来送过磅单,你随拖拉机进去。既然你是老周介绍来的,那我就按六十块一天给你算。不过我话先说头里,几个人一块做事你可别偷懒,免得另外几个对你有意见,一个班两炮的量,早完早下班。”
“这个你放心好了!”
“徐淑兰,水开了没!”万富贵冲隔壁喊道。
“开了,泡茶是不?”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你问的不是废话是什么,我不泡茶泡你噻!”
“泡你妈个大头鬼,让你家蔡秀芬听到你乖儿子今晚就等着睡床下吧!”一个年龄在四十左右的农村女人把热水瓶提来,放下便转身出去了。
“她是老杨婆娘,上个月老杨刚接过来,我让她在这里给煮饭。”不等周建成问,万富贵就主动介绍。
“那你不是又要多一笔开销?”
“我那婆娘嫌这里邋遢,宁愿去工厂按时上下班都不愿意在这给这帮大老粗们煮饭。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去工厂上班一个月一千二三,我给老杨他老婆开九百,这也不算是多了一笔开销吧!”
“那也确实划算,可你让人家夫妻俩住哪?”
“山上树和竹子多的是,石棉瓦又不要钱,他自己动手在旁边盖了一室一厅,比我住的还安逸!”
“老杨本来就不是个懒人嘛!”周建成点了点头,自己动手把茶叶放入茶具中,边倒开水边聊天:“春节过后瓷厂的生意就不咋地,你们矿上倒还是热火朝天的,看样子没什么影响!”
“我们只管挖,销售那是大老板的事!”
“这样也倒是省心不少!”周建成把茶水倒入杯中,接着问道:“最近该没出事吧?”
“这种地方哪能不出事,事故只有大小之别,今年还好,除出了三次小事故外没大的。只要今年不出大事故,我还有得赚,要是出个人命,说不定连上半年赚的都还得赔进去。”
“出了事故大老板还是一点责任也不担?”
“担得个铲铲,除了结算工钱准时外,其他的一点都不管,当初我和其他人一样不知情,还以这是个香饽饽,人上托人拿到手才知这钱是真他妈的不好赚,所以年底合同到期,我就打算收手不干了!”
一辆拖拉机在棚外停下,随后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郑骡子,你把小闻稍进去,小闻刚来,对洞里的情况不熟悉,你让老杨他们帮忙盯着点!”万富贵接过磅单交待完司机,然后吩咐闻东庆:“小闻,你去那边把水鞋换上!”
姓郑的男人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是钱哦,你可别整丢了!”周建成看着桌子上的磅单笑道。
“又不是旁三外人!”万富贵虽这样说,可还是把磅单收进抽屉中。
闻东庆来到隔壁工棚。水鞋倒是有,可那是别人穿过的,又湿潮又脏,里面有许多粗大的砂粒和石粉,当然更不合脚。他倒出砂粒穿上,而后在棚子里四处张望。
“你找啥子?”万富贵和郑骡子见他半天没出来,便来到棚子门口。
“安全帽。”
“还安全套呢!这种地方真要出事,你就是戴上日本兵的那种钢盔都没鸡巴用!”万富贵不屑的摇摇头,而后催促道:“快点,郑骡子是个急性子,他狗日的等久了会骂人的!”
闻东庆只好做罢。
“这五十块钱你拿着,出门在外身上没一分钱可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