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中风、宗室谋逆,出了这么大的事,想也知道,第二天、乃至后面几天的大猎,都不可能照常进行了。苏哲便得以舒舒服服窝在帐篷里,吃饭,喝药,睡觉,百事不理。反正公主天天遣侍女存问起居,营中蔬果肉食、柴炭草料乃至一切动用之物供应无缺,很不用他苏大公子多余操心。
他本来就是换季的时候着了风寒而已,如此这般不劳心不劳力地将息了几天,脸色也红润了,精神也足了。待穆青到来,他已经能在秋日暖阳下亲手烹茶,听穆青诉说这几天来的种种过往:
“……我提心吊胆好几天,以为父皇总要骂死我了。谁知道父皇就让我好好听阿姊的话,此外根本啥都没说……”
“青弟!”
穆青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苏哲也徐徐起身,看霓凰策马直到营边,翻身下马,向他点头一笑,随即喝道:“你不去侍奉父皇,来这里打扰少傅做什么?”
“啊,我就去,就去!”穆青拔腿就往外冲。冲到一半,硬生生刹住,转身向姐姐和少傅行礼告辞。霓凰目送他离去,不由叹道:“还是这个毛毛糙糙的样子,怎么好。”
“殿下纯孝仁厚。”苏哲的目光亦是凝在穆青有些慌张的背影上,和霓凰面对面落座,继续持壶烫热杯盏。“只是年少缺了些历练,大些就好了。”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霓凰苦笑一声。“那天晚上,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只怕他……”
“其实没那么险的。”苏哲倾身为她倒茶,浅碧色的茶水汩汩注入白瓷茶盏,而他的声音,亦如盏中茶水一样平和宁定:
“那天公主的处置已经很好了。碰上这等场面,握住禁军,控住重要朝臣和宗室,乱子就起不来。纵然我不过去,公主晚点也自然会发现此事,把事情压下去。说起来,倒是我白赚了公主一个人情呢。”
“恐怕也只能是我的人情了。”霓凰粉靥微红,语声含愧:“青弟的事不能宣扬,所以……”
所以,不会有任何明面上的褒奖或赏赐。苏哲并无意外,含笑道:“公主的人情,可比陛下的赏赐难赚多了。。这次事变,全靠公主一人镇制中外,压服乱局,固然是事情紧急责无旁贷,可公主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他话音中深情款款,一边说一边注目霓凰,目光里温柔无限。霓凰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看着裙摆上银线刺绣的大朵牡丹,轻声道:“都是青弟年幼,不能理事,才劳动少傅深更半夜,抱病前来。多日未见,少傅可痊愈了?”
“已经全好了。本来就是小风寒而已。”苏哲唇边笑意更深,目光凝在她面上,竟是一眨也舍不得眨:
“有劳公主天天派人存问,我……很欢喜。”
霓凰心头一震,不自禁地觉得耳根发烫。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少傅不必如此。霓凰只是……”
她话到口边,却又止住,沉吟踌躇,无论如何不忍说穿。苏哲却已经平平静静地接了下去:“我知道。局势不稳,你终究不好一趟趟来我这里,每天派侍女过来一次,我就知道你稳得住局面,不用我插手帮忙。只是……我很欢喜。”
“少傅安好,我就放心了。”霓凰低着头,几乎是本能地答了一句,突兀起身:
“父皇还有事情交我去办,先告辞了。”
“公主……”
苏哲半声呼唤顿在舌尖。他目送着霓凰几乎是仓皇逃去的背影,许久许久,才收回目光,对几上已经凉透的茶水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