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 柳下燕(1 / 2)听凤鸣首页

郁晚枫自从冬至那晚搬进官府分配的院子里住后,活得越发像个人样了,再没有一喝就是一整晚、直接在酒楼里过夜的荒唐事发生。

他听戚云燕的建议,在小院中栽了几棵常青树。值此和煦春光,人坐在树荫下,躺在摇椅里,吹着细细微风,饮酒赏景,好不惬意。

“你倒清闲,”戚云燕把顺路买的酱牛肉扔进他怀里,揶揄道,“你表兄为了越嵋的破事快把心给操碎了。”

“听说了,最近城中有不少风声,搞得人心惶惶。”郁晚枫直接拆开油皮纸,拈起一块往嘴里送去,边吃边说:“你难不成是来传圣旨的?”

“不是圣旨,是太子,”戚云燕在他身边坐下,“他的意思,是要你入宫当陛下的武侍官。”

郁晚枫取过帕子,将一口喷香的牛肉吐了出来。

“我没意见,你高升是好事。但是褚玉那个东西,要他来统领三尺衙,恐怕还得考虑一下。”

“我有意见,”郁爷神色冷了下来,“一家唯二有出息的两个男人同时站在天子身侧,这脊梁骨不得被文武百官戳烂了?”

戚云燕轻蔑地一笑:“战事将启,他们怕还来不及,哪来的功夫管你。”

“再说,三尺衙除了你和褚玉,谁还能当此重任?”她接着道:“褚玉行事那么狠,我宁可他留在这。不然把他送进皇宫,我怕他一激动把真龙天子给捅了。”

郁晚枫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

戳一个人的脊梁骨,也好过戳整个大澜的脊梁骨。

“他……唉,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就是从小妹失踪后,他才变得有些喜怒无常。”他没有关系好的至亲,对褚玉无法完全感同身受,只能尽量包容。

“那就通知众人吧。”戚云燕一锤定音。

第二日,三尺衙指挥使难得召开了一次大型集会。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提起武器,可是隐约的兵戈声不依不饶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褚玉骤然接到消息,除了微微挑起眉毛,并无其他反应。

一时间,抓人的捕快、断案的通判、看门的小厮,心中都升起了难以抑制的不舍之情,他们强烈要求给郁爷办一场送别宴。

郁爷答应了。

除此以外,他还私下找到褚玉,承诺在入宫之前,亲自为褚环寻找一方管用的药。褚玉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于是,光衍山下便有了一黑一蓝两道身影。

春蓝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结识了一位行天司道长,她从他那儿不仅知晓山中有滋补身体的灵玉,还得到了一把进入光衍山的密钥。

戚云燕从一年到头都是孔雀蓝色的袖中取出小巧玲珑的钥匙,一边在心里感谢她,一边将密钥插入了光衍山山门处的阵眼中。

一声脆响,山间草木忽然无风自动,似是在欢迎来客。

“嚯,神奇!”肉体凡胎的郁晚枫惊叹道。

这山是有主的,因此戚云燕没理他,一开山门,就礼数周全地将神识渗入大阵笔画中,向守山人说明来意。

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为她指了灵玉的大概方向,戚云燕谢过,二人往深林进发。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郁晚枫充当背水背粮的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戚云燕身后;而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戚云燕作为实力仅次于瑞姥姥的大妖,与那神秘的守山人共处一地,难免觉得压抑沉闷。

此二人一个身累,一个心疲,都没工夫和对方交流。

到了傍晚时分,灵玉还不见踪影。郁晚枫忍不住道:“要不歇会儿?趁这个空档,你再问问那个守山人,看他能不能来带个路。”

戚云燕瘫在一块山石上,面无表情地回道:“歇。不问。”

“哦。”那肉体凡胎感觉到她的压力,叵耐自己对道法一窍不通,只好识趣地不多打扰。

但是安静了片刻,他又耐不住寂寞,还是开口说:“那个,我问你个事啊,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

戚云燕淡淡扫了他一眼。

“上次在江南遇到的田风,和你是什么关系?”

戚云燕慢慢移开视线,耐人寻味地弯起嘴角。

“诶,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郁晚枫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有些害躁地追问。

“你问我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戚云燕蓦然回视,四目恰好高低相对。

郁晚枫不答,只是正了正神,近乎虔诚地凝视着她。

郁爷从来不吝啬他的笑容,就好像知道自己有一口整齐的白牙,迫切地想要给别人展示似的。且他为人多圆融少棱角,谱儿只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摆,遇见谁都能聊上那么几句。久而久之,人们都认为这是个随和乐天的世家子弟。

但戚云燕明白,在他快意潇洒的皮囊下,被尊严层层包裹着的胆怯与挣扎。

母亲早亡,父亲好色;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被白布蒙着抬出府门,身边的男人又都如出一辙地不稂不莠。那些荒诞的人们,那些虚浮的名声,根本无法支撑起他的童年。为此,他怯懦,逃避,在一罐又一罐的烈酒中醉生梦死。

他试着倾诉,可随着年岁增长,他发现与食不果腹的流浪儿、病痛缠身的鳏夫相比,自己压根就没有“苦”的权利。再多的言语,终会被他人的讥讽打回原处。

于是他缄默,白天当光鲜亮丽的爷,夜晚当一息奄奄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