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野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勾着头坐在会议室里。

她反复品味着一个清晰一个模糊的噩梦——细节如此丰富，情感如此真实，自己又如此倒霉——牛鬼蛇神怎么就跟自己的右眼珠子过不去呢？

她已经重新戴上了眼罩，谢绝人鱼怪物在眼珠子另一边看自己直播，人鱼大概是不知道什么叫隐私的。

手机上亮起一道提醒：“1分钟后将开始您的入职面谈。”

何野如梦初醒，终于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面前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会议室不大，窗子格外大，透出柔和的光，却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何野对这一点也习以为常，基地的结构是完全反逻辑的，许多窗只是摆设，有的窗能看到绝对不应该看到的景色，比如飞舞海鸥的沙滩。

医疗中医对何野的眼睛束手无策，给出的办法是“配眼镜”。而且镜片要去定制，用小丁的话来说就是“给鱼眼矫正成1.0那难度不小”。

何野神不守舍地按流程提交了入职申请（小丁亲眼看着何野在“意向部门”那里填了“医疗二组”才放心走人），不到半小时就被引导到这个会议室来。

一个人。没有小丁在一旁絮絮叨叨。

她抓紧时间想念了一回小丁。

1分钟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会议室的门开了（玄机的预约就是这么精准）。一位戴眼镜的斯文青年带着一个平板走了进来，握手之后坐在了何野对面，他扶了扶眼镜，在椅子里扭动了几下，还用手梳了梳头发，才开口说话，“您好，我是组织人力部的杜松蓝。”

何野见他如此多小动作，比自己还紧张，反而有些放松，她笑了笑，“我叫何野。”

杜松蓝把平板推到何野眼前，“先请何小姐核实一下自己的个人信息吧。如果全部正确，请在指纹区按一下确认。”

何野读着这份长达十几页且详尽到吓人的“个人信息”，一股冷汗从头顶冒了出来。连她的小学班主任对她的评语都列在里面，未免有些太夸张了。不仅是何野自己，连父母分别再婚的重组家庭的情况，都清楚到了老何二婚妻子的老舅哪年退休都能通过链接跳过去的程度。

何野重温了许多连自己都忘记的人生往事。

叫人难以启齿的老何和老王、一直不甚上心但还马马虎虎的学业、嘻嘻哈哈的朋友们、总是熬夜玩游戏的大学、无疾而终又总是在深夜跑出来折磨人的恋爱、高压低薪的第一份工作、为了逃离而混口饭吃的自媒体工作——这就是何野乏善可陈的前半生。

何野简直从这份材料里重新认识了自己……虽然所有文字都很客观平实，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暗戳戳的嘲笑，她擅自想象着，负责调查自己的人加班赶这些东西的时候，一定产生过“这人有什么好调查的”心情。她突然不是很想要这份高薪工作了。

“怎么样？”杜松蓝问。

“额……应该是这样吧。很多细节我都不太记得了。”何野注意到对方的右手慢慢在桌面上划动，好像在画复杂的圈。

“不太记得了？”

“比如这个出生医院，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

“没关系，这些材料都是有事实依据的，真实性您不用担心。”

“……有必要把恋爱经历都放上去吗？分手好几年的那种？”何野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出来。

杜松蓝有些吃惊，以至于画圈的手都停了一下，“何小姐，鉴于您申请的岗位有一定的特殊性和危险性，调查工作必须按照相关规定严格进行，请您理解。”

何野开始有些讨厌这个人了。超自然组织的HR也一样油腔滑调的。

“我的工作应该跟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没关系吧。”何野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怂包，她看着杜松蓝隐藏在镜片后难以捉摸的目光，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