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见过的,她不认得叫什么,只好先哎一声,
可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身形只是略微顿了顿,仍一意向前走,不知为何,步伐较之前竟还更为急促了些。
什么情况?躲我呢?
棠梨见状,小跑几步赶上,伸手拍拍他肩头,气鼓鼓地,边说边往他身前绕:
“还没向你道谢呢,你跑啥?本姑娘有这么讨人嫌吗?”
话说一半,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她看到少年蒙着的眼,一张脸,遮去小半。
本也没多生气,见他这样,那点儿火倒也立马熄了。
少年被触及刹那,猛地一个寒颤,霎时便僵了住。全身上下硬得跟石头似的,肩上黑狸炸了毛,狠狠地朝她呲呲着。
悻悻收回手,装模作样朝它凶了回去,细一看,这小黑狸也挺奇特,
全身都裹了黑,唯独额头一抹丹赤,看上去倒像是给人磕头磕出了血似的,
无端觉得有些好笑,她又转头看向少年,
他正喃喃什么,她凑近想要细听,却不知怎地吓到他,直直退出去好几步远,
嘴唇翕动着,许久才憋出一句:
“你…你不是村里人,你是谁?!”
微微怔住一瞬,眼见面前少年全身的防御态势,棠梨扑哧乐了,上下打量他道:
“难不成我还能是官府派来抓你的不成,你有犯过什么事儿么?”
这一笑,倒整得少年不好意思起来,缩了脖子低下头,手脚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只是以为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说话的…”
“嗯?”假装没听清他自言自语的棠梨,再度凑近了追问道,
“你说什么?”
却又唬得他连连后退,脸囧得像是一块鼓胀的大紫猪肝,配上那双手无处安放的样子,看来倒煞是有趣的。
哈哈一笑,她扶腮微微沉吟,
片刻,眼珠子一转,
看他样子,这人是腼腆过头了,再逗他,保不齐发生些啥的。
抬头望望天色,日头已然偏西,悄然失了白亮刺眼的模样,
蒙蒙的金红色晃晃悠悠落下来,早已暖乎乎裹住整片大地。
伸手正了正少年颈上因方才那退的几步而从衣内掉出来,顺势被甩上了肩的小木牌,她凑近轻声耳语:
“谷雨,”
“很高兴认识你。”
在少年震惊的时候里,
不知何时,银铃般的笑渐渐远了去,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留下的声量也并不如何响,却字字久久回荡在他脑海里。
她说:
“我叫许棠梨,许诺的许,海棠的棠,能吃的那个梨。”
她说:
“没有朋友的话,就来找我吧。”
她还说,她住在村头东南角,闲置了很久的那间院子里,那是她家祖宅。
紧紧握着自己从记事以来从未离身的这块小小木牌,
少年的脸颊悄悄湿润了,他骗自己说:下雨了。
可天上没有一朵云。
名字,他曾渴望过多少个日夜的,
可当它如今真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却又些许无措了。
它其实一直都陪着自己,像是爹娘的眼睛。
从前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孩子,怎会有人爱着,
可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他感到自己拥有小院、拥有菜圃、有屋有瓦、有书有箧,有薄薄的小木牌和厚厚的布鞋,
拥有了名字,像是拥有了一切。
扯起嘴角,他笨拙地笑了,应该是这样吧,曾有人教过他的。
他真的很开心、很开心,真的。
朋友,他也曾羡慕过多少段时光的,
救下小厨子那天,他已是很感激了,上天终于不再让他孤独一人,
可今天,他好像莫名其妙又有了一个。
这回是真的,真真正正的朋友,是一个人。
他转头狂奔向家,横冲直撞的,像是失了魂。
肩上的小黑狸几次扯了嗓子尖声提醒,方才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道道沟坎、一棵棵大树,
他跑得越来越快,只感觉要飘上天。
谷里有风,风里有恨,
有他狠狠丢弃的过往;
心里有火,火里有痛,
有他噼啪作响的孤独。
他长出一口气,
望着天上的月亮,此时正圆得可爱。
从今往后,
再不必顾影自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