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挣扎着,不愿意在母亲怀抱里,非要自己站着,汪韵有些奇怪,平时总是黏着自己的女儿今天是怎么了。
但还是把她放了下来。
只与汪韵齐腰高的孩子站在那里,睁着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围着她走了好几圈,歪着脑袋,尤其可爱。
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暖阳才喜笑颜开道:“我还以为娘亲也受伤了,担心死我了!”
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小家伙在担心自己,对楼上的两人好感更甚。
同时也有些愧疚,道:“娘亲没事,让小太阳担心了,是娘亲不对。”
谁料小太阳鼓起腮帮,瘪着嘴,一手叉腰,气哄哄道:“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不能说自己不对!”
这下子,汪韵更加心里更加愧疚了,蹲下身子,双手抚摸那张小巧的脸蛋,展颜笑道:“小太阳才是世上最好的女儿!”
暖阳脸色微红,“哎呀”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一只手背在身后,身子忸怩,颔首道:“也没那么好啦!”
徐福目光温柔,脸上一直是淡淡的笑意,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看着。
看着自家闺女手上的大碗,里面的饭菜还有大半碗,汪韵笑着说道:“有没有给徐福叔叔添麻烦?”
谁知道暖阳转身跑到徐福跟前,扯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软声软气道:“没有吧,徐福叔叔。”
徐福宠溺一笑,其实那颗心都快要萌化了,哪里舍得说别的,而且这颗小太阳确实很懂事,于是说道:“没有的。”
汪韵摇头苦笑,但是脸上喜悦并没有减少,而是看着这位昔日好友:“会宠坏的!”
“不会的。”
徐福与她对视,认真说道,又补充道:“就算宠一辈子我也愿意。”
暖阳止不住的点头,脸上收不住的得意。
“看把你能的!”
汪韵忍不住嗔怪一声。
暖阳吐了吐舌头,见娘亲确实安然无恙,也就放宽了心,一个人端着碗,俏皮地往二楼去了。
徐福忧心忡忡:“慢点!”
楼梯台阶比较大,但是暖阳又不愿意让人牵着,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走,所以徐福每次在她上下楼时候,都会全神贯注盯着,心怕她摔出个好歹。
暖阳说她不怕,之前就总是走山路,一个人在奇奉山里晃荡,哪怕天黑,闭着眼睛也能摸清那些错综复杂的小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手舞足蹈,脸上的神情尤为骄傲,就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是蹲在一旁的徐福听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就问她那么小一个孩子,没有朋友,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会不会害怕。
小家伙斩钉截铁地说不怕,接着有些沮丧地扣着自己的小拇指,说要是能有一个伙伴的话,其实也不错。
心疼的不行的徐福这时候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然后就总问她喜欢吃什么,想要穿什么,给她买好看的发夹和头绳,他就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想着怎么样才能补偿小太阳这些年吃过的苦,一个人走过的路。
看到徐福的强颜欢笑,暖阳就会反过来安慰这个已经不小了,但是眼睛就喜欢进沙子的男子,就像娘亲对自己一样,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说没有关系,因为有娘亲,所以只是有些累,不哭。
这下子那个平时吊儿郎当的客栈小二再也忍不住了,就会转过身去,一只手在眼前努了努,才敢重新转过来。
这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就会是一个美轮美奂的糖人,有古色古香的仙子,有翩翩起舞的蝴蝶,有一跃千丈的老虎.......
其中暖阳最喜欢的是个负笈游学的读书人糖人,是因为娘亲曾给他说过,读书人会有游学的惯例,背着一个书篓,大脚走四方,见识许多山河湖泊,看遍万里青山峻峰,宽阔眼界。
她至今还记得娘亲说这些话的样子,没有气概豪迈,没有胸怀天下,没有志得意满,语气也激昂,平平淡淡,就像在倾诉着某个人。
开始的时候,暖阳不懂,后来无意之中听到娘亲睡梦的呓语,才知道原来爹爹是个读书人。
原来那个时候的娘亲,说的是爹爹,神情平淡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不开心,因为爹爹从来没有游学过,因为他害怕娘亲一个人在家里,会受人欺负。
所以暖阳从来没有告诉过那个偶尔思念丈夫的女子,最喜欢的糖人是什么,倒不是怕娘亲误会自己觉得山中枯燥,想要外出走走,而是害怕她又想到伤心的事情。
小太阳想要给娘亲开心,因为娘亲很久都不会笑一笑。
于是之后的小姑娘,读书就更加刻苦了,再也不喊累喊疼。
等青色身影在楼角消失,两人才转过头来。
相识许多年的两人,此刻才算终于重逢。
徐福习惯性的抿了抿嘴巴,紧张地声音有些沙哑,道:“坐吧!”
他指了指那张椅子,心中有些窃喜,很希望她能坐上去。
当年他就是一个镇上的穷泥腿子,所以小小年纪,就会上山打柴,劈柴生饭,还会帮镇上的大户人家们采茶,但是工钱少的可怜,养活了自己后,所剩无几。
有一次他和某个姑娘一起走在街上,那时年纪还小,姑娘穿着最喜欢的颜色衣服,淡黄色,双手负后,气势很足,趾高气昂的,那会刚把一群熊孩子收拾了一顿,他脸上还有伤。
路过一个手艺摊子的时候,那个姑娘瞥见一个翠绿色小竹椅,眼睛放光,盯着看了好一会,徐福迎着他的目光,发现竹椅确实好看的要紧,样式灵巧,小家碧玉,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也要成为手艺人,做一张好看千倍万倍的椅子。
汪韵看了看,若有所悟,犹豫了三息,还是觉得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于是坐在了那张椅子上。
徐福没有说话,一屁股坐在门槛最下一层的石阶上,喜上眉梢,没有丝毫掩饰。
椅子的脚比较高,所以坐在椅子上的人比石阶上的人要高半个脑袋。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徐福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明月高悬,缺了一个角,照的乌云无处可藏,离月亮越远处,有繁星点点,像一只只眼睛,眨呀眨。
徐福觉得此刻的时光彷佛静止了,是祥和安谧满足的。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汪韵转过头,微风吹起她的发丝,在眉眼处凌乱着,一如当年替自己出头时的样子。
“其实挺不错的。”
徐福愣了一瞬,然后微微低头,稍稍错开视线,开口道:“虽然客栈掌柜有时候是小气了一些,归根结底对我还是不错的,哪怕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把我赶出去,就是有时候会骂我两句不兢兢业业。”
汪韵语气平和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个心仪的姑娘?还没有成亲?”
徐福停顿了一刻,心里黯然几分,自嘲道:“哪家姑娘会看上我这个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