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黄家集的走会还是遵循老传统,秧歌、中幡、小车会,高跷、狮子、太平鼓,谓之“六六大顺”,外加村里多年拿手的竹马和旱船,齐聚一堂号称“八面玲珑”。陆大力从未参加过走会,却每年都被陆真拉上,一起给村子里的秧歌队伴奏。陆大力吹的一手好唢呐,陆真擅长的则是吹笙,两人在文艺宣传队时就是好搭档,即使平日不怎么排练,演奏起来也能相当默契。
正月初八吃过晚饭,胜临和姐姐们早就按捺不住地等在了村里预定的场地上,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从潮白新河南岸来的姨家表兄弟表姐妹们,连村东二姑家的表姐表兄们也都来凑热闹了。
那是在原村大队旁边一块偌大的扬麦场上,这样的麦场还有好几处,也都成了预定的场地。走会一般都是安排在晚上,不管是本村队伍,还是外村邀请来的队伍,编着序地在每一处场地上表演一番。
当天色终于暗下来,场地电杆上仿佛冒着热气的大灯洒下一处椭圆形的白炽光罩时,便能听到由远及近的敲锣打鼓声阵阵传来。等那锣鼓声已震得人们心脏也必须跟着踩点颤动时,便可看到身着各色服装、脸画各色颜料、手擎各类道具的花会队伍,扭着舞着蹦着地越靠越近了。
走在最前面的叫开路先锋,也是他最先进入场地。身着青缎子袄,腰围虎皮纹战裙,脚穿青色锻靴,手拿木制双叉,边走边舞。只打两个圈圈,就把围观人群向外扫拨出去五六米,一下子就在垓心处趟出一个不老小的战场。
紧随其后的就是村里秧歌队,秧歌队员们都迈着小碎步往前走。这种不踩高跷的地秧歌俗称“地蹭”,也叫“蹦子”。他们最先进入场地的队员很快就在垓心处围成一个圈。一边舞着,一边继续向外扩大战果,将拥挤的人群进一步向外挤压,以便给后面队员留出够用的展示空间。
说话间,秧歌队齐整的队伍就全部舞进了场子里。陆大力和几个伴奏的吹鼓手也跟在一旁吹奏着。队员们里三层外三层地舞着转着,各种各样的角色在人们面前一一飘过。有手持鱼竿身背鱼篓的渔翁,有肩扛扁担的樵夫,有手持花篮童子扮相的小二哥、还有抹着白鼻梁手持膏药旗的膏药婆。
跟在秧歌队后面的是附近陈家庄的小车会。那花俏的车轿外罩彩布,上搭凉棚,两侧均画有惟妙惟肖的车轮,后面还有两根车把。一舞者居其中,以女子扮相将车钩在腰间,腰前装有一双盘膝假腿,车后一人扮车夫手扶车把,前有一人拉车。这对三人协同配合的舞步要求极高。只见那一辆辆仿佛在平地上滑行的花轿子车鱼贯而入,那是掌轿舞者凭靠短促而高频度的碎步成就出的表演效果,那步子如行云流水般丝滑,像在天宫中飞翔。
还没等小车会完全退出场子,人们就看到异常高挑的秧歌队员踩着鼓点往人群中挤来。是高跷队的来了!人群中响起一声呼喊,大人小孩立刻向两边让出一条通道来,有几个踩着高跷的队员便翻着跟头跳进了垓心。人群中立刻又响起一阵惊呼。这是岳家庄有名的高跷队,清一色的壮年小伙子。高跷队刚一进场,人群便前呼后拥起来。陆胜临和姐姐们挤在一起,简直是被裹挟着左右摇摆。老表兄高伟明见了,喊了一声大姐姐艳霞,两人赶紧分别拉起身边的兄弟姐妹,以防有人在混乱的人群中被挤倒。
那高跷的角色与地秧歌虽然大同小异,但明显舞起来更加雄健有力。除了转圈开场子外,在垓心还搭起了好几只长条板凳。一个渔翁扮相的队员踩着高跷单腿就跳过了板凳,另一个头陀扮相的队员紧跟在后面,一个跟头就翻过了更高的长条凳。人群中连连发出叫好的呼喊声。这时,有人举着一大包扎着花的彩头挤进垓心,在场子晃了一圈,放到长板凳的脚地上。两个高跷队员立马舞上前,一人先是弯腰支在地下,另一个则踩着更高的跷凳,在他身上垂直地慢慢弯下腰去,然后仰起头用嘴将彩头叼了起来。场子外立刻响起一阵呼啦啦的掌声和口哨声。
各村的走会队伍争奇斗艳,比着做出更高难度的杂技动作。敲锣打鼓的也不甘落后,生怕响声动静被人比下去似的越敲越欢,越敲花样越多。先是如阵阵惊雷,一会儿又似雷劈电闪,最后就像下起了瓢泼大雨,仿佛那硕大的冰雹一样的雨点子不停敲击着心房。
本村的竹马会终于开进了场子,那一个个由竹篾精心编成的竹马,外蒙的绸布或花、或白、或青、或黑,仿佛绘成了一匹匹活灵活现的神马。竹马的前节就挂在舞者面前齐腹高处,后半部则安置在背后腰椎处,看起来就像真的骑在了马背上。竹马会以跑入场,以跑收场,贯穿始终,一会儿跑出个“疙瘩轴”、一会儿又跑出个“园插花”,再一会儿又幻化成“双穿花”、“剪子股”,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直到深夜,喧闹鼎沸的气象才渐渐退去。孩子们于沉睡的梦中,恐怕还在随着鼓点的节奏、舞动的脚步、翻滚的跟头而激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