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5章 战船与雾都(2 / 2)重生之我在晚清当舌人首页

医官在扶手椅上爆发出一股大笑,无可阻拦的快活气息几乎掀掉了屋顶。少尉则看起来很满意自己的叙事策略。

“说真的,您不应该去学什么鬼颅相学,而该向皇家文学学会递交入会申请。这样,每年的年鉴就不会只有封面上那些干巴巴的教训了。您有兴趣吗?我马上就可以安排推荐人。”医官饶有兴趣地晃动着手里的滚石杯,这位精通外科手术的医生对不同品牌的威士忌也有着几乎同样精深的专业造诣。他曾不止一次地对外宣称,只有宙斯的授权,才将奥林匹斯山上的内克塔琼浆,映射进苏格兰高地酒厂的橡木桶里。

“谢谢您,议员大人。要说小说家式的浪漫,有谁能和您这个英国人中的堂吉诃德媲美?一位十二岁就跟着马嘎尔尼勋爵来访北京的英国人,父亲是使团的副使,您本身几乎就是一个翻译家。如果不是愚蠢的中国翻译和满脑子只有跪安的皇帝,毁了勋爵和您父亲的心血,科西嘉矮子和大伊万早就该对着我们的对华贸易专许权无能狂怒了。您还再度冒死进入嘉庆的皇宫,并拒绝像您父亲一样,向这个木偶皇帝下跪。您猜怎么着,伦敦大学里现在还在传颂您的好运气,说您没有像阿里总督一样,被苏丹派来的秘书吊死,这就是天主保佑的证明。不错,皇帝和我们没有谈妥,但既然不接受唐宁街的信鸽,那就给他们派发炮弹好了。白厅街每天都在开会,印度殖民地每天都在造船,长老会和全英国的中小商人都在玩命似的购买报纸版面,为新的远东政策鼓噪。我来的路上连读了十三份报纸,字里行间洋溢出的贪婪,足够把我们塞进亚特兰蒂斯的金库了。在您的带领下,半个英国的人民都急不可待地要将双脚踏进北京城。女王甚至强迫我叔叔这个清教徒带领军队去攻打他支持的禁烟政策,这实在是太妙了,赞美民主!外交部的老爷们对此毫无办法。倘若中国皇帝当年接受了勋爵当时提出的架设使馆的要求,就好像法国人对奥斯曼人做的那样,或者东印度公司没有被英国商会押上法庭,远征军还真不好插手远东的事务。毕竟外交部里的那些鸽派从来不肯让我们用双手直接打开四亿人的银行,理由竟然是‘文明’!您为之服务的东印度公司,干过那么多寡廉鲜耻的事儿,这次居然站在外交部一边。毫无疑问,这种奇怪的良心发现值得所有具有爱国之心的英国人当街痛骂。按照剑桥的马歇尔的估算,这块土地上正流通着全世界四分之一的白银!他还当面向我保证过,西班牙傻子们在过去两个世纪里,从南美挖出的银矿,一个字儿不剩地流入了广东和福建。这笔钱如果直接锁进大不列颠银行的金库,唐宁街现在就能以叛国罪吊死威廉哈里森这个自治领的乡巴佬了。”

义律少尉在发表完这一整个长篇演讲之后,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洋溢着因为激动和爱国心所激发的红晕。血液瞬间冲进了他的大脑,几乎使他感到天旋地转。在那个年代,英国的教育部还不那么热衷地在全国考试中普及帝国的尊贵地位。绝大多数英国人都认为东方过于遥远,茶叶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以及景德镇的工匠可以轻易地变出一支杯子。除此之外,他们对帝国的海外事业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兴趣。只有世代从事殖民事业的家族,才可能培养出如此敏锐的目光与贪婪的嗅觉。

“议会很快就要会召开关于是否和中国宣战的辩论了,我会尽快回到英格兰。这次我决定支持对中国的作战。好消息是,白厅街有了伍家的支持。在广州这片偏远的领地上,受过皇封的伍家就是支持英国人的新容克,在广州的几十年里,伟大的东印度公司,连近海的海岸线都没能测算清楚。原因是什么?就是北京城里愚不可及的本土主义!我为英镑服务没错,但英镑上印刷的可是伟大女王的芳容。为了挣钱,我才不远万里地赶到这个连电报都打不出的远东来打鸭子,但是中国皇帝吝啬的贸易政策,一定要我们跪着将印着女王头像的纸钞和白银双手奉上,才肯赏给我们正常贸易里唾手可得的东西,两件花瓶啦,一打盘子啦。还有那个该死的香囊,号称皇帝随身佩戴,但这类小玩意儿随时可以在孟买、在江户、在加尔各答到克什米尔漫长海岸线上的任何一处市场上买到,我们想要推销给中华帝国的,是来自大英帝国现代工业的精萃;最后使团却让我捧着只能讨好富家小姐和太太的香囊跪下‘谢恩’,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英吉利的感恩戴德。见鬼,我们的外交官还没有东印度公司能坚持立场。伍家在这个月已经将新上任的这位京官的傲慢计划提前透露给我们了。您猜他们想要什么?想要把目前在虎门和广州港的所有鸦片全部烧掉。为此他们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向我们订了一船的生石灰!用我们的生石灰,烧掉我们签订的贸易条例!如果不是里面包含了十三行囤的,从孟买发货的十吨鸦片酊。我们甚至连伍家的支持都争取不到,我必须将这个绝密的情况通报议会。”在酒精与伟大的爱国心的双重激励之下,医官,不,现在应当改称为乔装入华的英格兰自由保守党下议员乔治﹒威廉﹒斯当东,俐落地脱下了伪装,恢复了他精明、谦逊而记仇的本性,“满大人们必须为自己的傲慢接受女王陛下代行的天罚,我坚持这个意见。”

“伍家也同意支持我们?”义律的声音明显因为兴奋而有些发颤了。不过很难说这是爱国心的燃烧还是酒精的驱使,“您可得留神,可得留神了。您刚刚像英雄一样从女王那儿,而我是从您这儿,接过了伟大的荷拉斯之誓言。‘让他们慨然赴死’!主会保佑奋战在骷髅地的勇士!”

“Ma foi!”这句话很精妙,就像莫里哀在其他作品里擅长的笔调一样。它能包含很多意思。比如自负、比如肯定、比如在权威的态度受到挑战,但又不方便当面发作时,所拗出的骄傲态度。法国由于其阴阳双语态的天赐优势,以及同典雅拉丁文之间的血缘,在“叙述”和“描写”上具有了无与伦比的优势。与法兰西的文字相比,意大利文显得太奔放松散,只是因为韵脚的天赋,才被歌剧拿去反复吟唱;英语太简单而又呆板,只能被用在以简单坚毅著称的斯巴达式的文风,或勉为其难地因为音步的优势用去写诗。而法兰西的小说,无论是用来描写淫秽热烈的巴黎街区,还是愁云惨淡的京师末日,都能恰如其分地体现出那些过度累赘的辞藻与浮夸不已的描写。如果不是这个词,亲爱的读者们又如何想象出斯当东议员脸上那种糅杂了足以登上“七宗罪”的傲慢表情,与明显被欢乐女神加持的快活和迷醉呢?

“为两位提杯庆祝,但是卑职有一个问题。”一直沉默着的领港人举起了酒杯,他还不到二十岁,一头黑发,眼睛也是奥林匹斯山神裔一样的瞳色。但一定是英国人,因为英文非常流畅典雅。领港人向两位兴高采烈的同乡敬了一轮酒,但伴随着琥珀色液体入喉的,并不是现场感同身受般的狂喜,而是一个提出来就冒着寒气的问题,“既然伍家已同身在广州的议员联系上了,那么,那个被伦敦会接应的中国人,又是去干什么的呢?”

议员和少尉都同时停住了正在往嘴里送的饼干和红酒,这种掌握了人物表情定格的语言技巧,雷诺阿和格威德一定非常羡慕。一分钟之内,斯当东手上的雪茄静静地燃烧着,明显忘记了及时抽上一口。落下的烟灰差点儿烧着了脚下昂贵的克什米尔地毯。在这个气氛突然凝固了的船舱中,刚刚施加完速冻魔法的领港人,又自言自语一般投出了下一枚炸弹。

“他会是那个由两广总督府密派出去,我们的人没能拦截下来的所谓‘密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