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弓上弦,刀出鞘。”他只剩下无能呐喊了,族人们连续退后,他们也是被放逐到这儿的。一路败北,军心士气跌倒谷底,此时要是有一点点不利,众人顿时要做鸟兽散了。
颛渠阅南只有自己拔刀上,他也真是威猛,手掌、兇口、牙、耐糙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他的武器,他立时劈倒两个当地人。当刀卡在别人身体里的时候,他就蛮熊一般进攻,每一场战斗对于颛渠阅南而言都是豁出命去的享受,他喜欢看到流血,尤其喜欢看到自己刀下别人在流血。
但今天他自己也要流血了,有一把刀子划开他的右胁,刺入很浅。那个发色发灰的男人正被他踩断了手臂,而竖起的另一只手臂里举着割肉的小刀,满是锈迹的小刀勉强刺到他的右胁,丝丝鲜血渗出来。
“你输了!”迦德雷纳配合地跑出来大喊,大光头在地上灵敏地翻滚,避开偶尔射出的羽箭,并拿着一个身长仅仅有他三分之二的匈人,高举着当作盾牌挡在身前。
死亡在蔓延。当那头大白熊来到面前的时候,颛渠阅南一眨不眨地盯着它,这头畜生可以杀死任何一个敢手持短刀与它对峙的猎人。在遥远的冻土地带,是它们天生的主场。当人们因为无处不在的寒意瑟缩着脖子的时候,这肥壮的牲口有着厚厚的毛皮大衣,无惧冷风,用不快的速度简单直击。
当眼底白影之外漆黑影子掠过的时候,颛渠阅南才知道自己错了。大白熊只是晃人眼目的一招,真正的杀招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从胁下抽出伤到自己的小刀,却没想到对方的速度简直如人生的幻影。他从未看过比奔袭猎物的猛虎更快、比花豹更迅捷的事物。那个影子只是从眼角捕捉的边缘划过,他就感觉自己从脖颈到兇膛,流着一股闷热的血。
下一刻,血流肆无忌惮地喷射出来,倒下的那一刻,颛渠阅南才想起来那个影子是谁,那个看起来有些熟悉的孩子,没有留意的面孔。
“杀了我颛渠阅南的人是谁?杀了能当上未来左谷蠡王的人是谁?”脖颈上的伤口叫他说话时候有如漏气抽气的风箱,但即使下一秒就是死,他依旧要把最后的话语说出来,他要知道够胆杀死他的人是谁,一定要。
对于暴戾成性而又固执到偏执的人而言,能杀死他的人必须要比自己更优秀,是无可争议的王者才行。
然而孩子并未回答他,任何人此刻都不会等来回答。孩子的眼睛依然漆黑一片,不见光明。嗜杀是这个状态下某人的本能,他向着逃跑的人堆冲了过去,用别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一个个划破他们的脖颈。
颛渠阅南所带来的三十多号人悉数埋葬在这里。被迦德雷纳所率领的当地居民所杀死的仅有五六个,那个孩子的斩获惊人。当杀戮之心渐渐停息下来,因他低沉的吼声而到来的百灵亦各归原所。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匆匆结束。
嚎哭声远去了,天边散开云雾。天神慷慨地将不多的阳光尽情照耀在他孩子身上。怒吼的雪峰渐渐没了呼吸,除了崩塌一片的落雪和冰片,与之前并无不同。人们平抑了怨声和怒气,观察着喜怒无常的苍天白日,仿佛看到极夜远去,漫长的黑暗没有打倒他们意志,就可以为此大大松一口气了。
只有迦德雷纳知道:极昼同样难熬。本地人不是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他们对未来的期盼造成了严重的自我麻醉和欺骗,没有人有资格真正侍奉诸神,而派到人间的孩子只怕不会多久就会回到他们的怀抱。
迦德雷纳下意识地看了看恢复正常的孩子。这位长生天之子停留在人世间的日子有多久呢?
而平息的阿提拉正在用迦德雷纳送给他的鲨齿刀利落地割下这些同宗同源的匈人同胞的首级。他需要这些头颅去呈献给鲁嘉大王,这是一份意外收获。十多颗叛逆者的头颅,就在这样巧合的一天完成了。流水会记住每一分逝去的日子。颇有兴致的阿提拉抛下众人,一个人来到了冷湖边。
水鸟飞禽一片片地乘风而起,又在乜斜的夕阳中扑腾落地。它们栖息的位置对于现在的阿提拉而言触手可及..他可以小跑着飞身而上十多丈高而极险的崖穴和落叶松之顶。但孩子没有了奔跑的心。
他装不下他的心了。那颗心狂躁、暴虐,种种不一的情感轮番冲击着他。若是长生天将他送到可悲的世上就是为了叫他受苦,他也能接受。
寒风送来了春候的真意,他不怕寒风,只怕寒风背后的寂灭。走上树梢,孩子刻意离窝巢中正在长大的雪鸮一家很远。当尽目远眺的时候,花鸟和白鲸折叠了轮回的季节。
有一点或许他一直以来都想错了,死亡其实离他很近。严寒夺不走他的性命,可长生天可以。当睡梦中的老人对他一再拒绝感到厌烦的时候,他的生命长途又能走多久?一味的拒绝,真的能拒绝长生天的安排么?
“呜渣、唔喳。”黑雁在头顶盘旋,围绕着他的独有的一片晴空画圈。阿提拉出奇地发现,只有他自己的时候,他也不能静下来,自然的律动消弭了他的喘息声,那原本勃勃有力的心跳也几乎望不见了。在冰海的浅层水波上,白熊和海豹上演日复一日的追逐。
它们和他一样,从不停止杀戮。也许是为了生存,也许更像是一种本能。
阿提拉从树上温吞地下来,行进到深深的冷湖边。一个惊讶而惋惜的声音开口阻止他:“喂,我们的神迹之子。我明白这样肩负大任的人都会带着沉重的痛苦,但是啊..你要是在这里死掉,我就不得不再寻找一个能拯救我们的人了。”
迦德雷纳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他走到孩子跟前,仔细端详那张空洞的脸,那脸色比之眼更要空洞,而那双倒映一切的眼里装住了毫无清新之感的全部春天。
“我们回去。”孩子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发号施令的坚定,“不要带上那些人,他们不是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