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匈人一边射箭一边冲过来,他们没有一匹马、没有一个人有着完好的盔甲,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迦德雷纳看到身旁的孩子取出了弓,等到双方相距不过四十步的时候,才射出第一支箭。
孩子的准头一般,当简单的骨箭扎在跑动的人大腿上的时候,那人啊呀一声跪倒。居中的圆脸的那人立马被四个人保护在中间。于是所有人都知道穿戴差不多的侵略者首领是谁。
“蠢货!蠢货!他们没有多少弓箭手!骨箭也不致命,都散开!散开!”偏偏那个指挥官是个急性子,阿提拉自认还是了解颛渠阅南这个精明恶棍的。他没有耐心是个大脾气怪,稍有不喜就迁怒旁人,比之大哥犹有过之。只是这个人不喜欢凌辱别人的妻女,有什么事当面说当面做了,如果你不是他的敌人,那么事后不会有牵咬不放的情况。
颛渠阅南砍伤他的事情..在这个假装混不吝的家伙的心里大概算是过去了;伤口结痂的人却从来不曾,阿提拉无时无刻不觉得曾经的伤痕在隐隐作痛。那回就连不尔罕都说他活下来纯靠奇迹,如果没有长生天的庇佑,他至少得是个模糊的血块,而蒙杜克相信他身上的神异也源于那次奇迹,他奇迹般地康复了,身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疤痕或许在心口,或许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今日的阿提拉或许就是来复仇..他看准了时候,他们彼此都狼狈不堪,颛渠阅南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王子地位眼下甚至没了大部分部众,就是猎人狩猎他的最好机会。
第二箭、第三支箭。坐镇主场的阿提拉如鱼得水,他可以靠着石头、靠着木棚靠着一切掩体挡住他小小的身子..他如今已经不比一般匈人牧民矮了,可比大人更瘦,瘦小的身子只要不暴露在外头,别人毫无踪迹可寻。
黑暗中传来孩子的声音,那是自然的仿声。那声音忽然和风刮过草地、和夏日山羊褪毛和跳蚤在驯鹿身上游走的声音并无不同,极夜已经过去。但绿眼睛的狼仍旧在这片昏暗的天底下呜咽唱和,它们顺承新王的旨意,给长生天的孩子献上共鸣之曲!
雪原在咆哮,孩子以一个低沉而又动听的音符引起了山谷的回响,群兽被这股力量感召,一群狼以及哞哞的麝牛、引颈高吭的雷鸟发出来原始粗粝的声调。在数百里外海的对角,无数逆戟鲸越出海面,带出数丈的水浪,发出撕破寒风的声响。
袭来的匈人残部被这股自然的律动所深深震撼,颛渠阅南见过凯尔特人,那些喜欢在身上涂油彩、把花花绿绿的花草林木栽在身上的奇怪信仰者们就有发出自然仿声的力量,但那些人在颛渠阅南看来不过是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精神迷乱,和眼前这般可怕的群体性波荡判然绝异。
这是自然的伟力,当雪峰开始以一个泼洒的形式向附近宣告大灾害到来的时候,这里的人们都暗自庆贺他们早有先见之明,把居住地放在远离可能被雪崩波及到区域。而颛渠阅南带来的部下却脸色大变,他们奔走相告:
“首领,咱们把拖车和驴子都留在那边了!”
那个动摇军心者挨了颛渠阅南这个暴戾者一刀。挥舞着马刀岔开脚罗圈腿站在地上的八尺汉子表示:“匈人没了家人没了帐篷,只要咱们人活着,什么时候不能再抢到手?”
这个人用大嗓门和威严压迫身边的一切,也压制那些身份低微者的异动,“安静下来,这些没有马刀的人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敢保证,这些男人不能做到人人有一把铁武器!所以我们能支配他们!”
他说着话的时候圆瞪着眼,准头不甚好的阿提拉已经射倒他身边的十来个人,骨箭纵使扎入肩膀也会叫人失去战斗力。等到射出十二支箭的时候,孩子拉断了弦。他用的力气很大,因此扎入肩膀的骨箭能刺穿人的肩胛骨、扎到大腿的箭能叫人血流不止,扎到脑袋的箭则能叫人一命呜呼。
接下来是投石索,这是阿提拉用豹子的皮、虎的筋还有海象的软骨做的。石子则随处都有,由这儿的女人抛光打磨,担在冰屋附近。
Igloo冰屋是迦德雷纳一个人的住屋,阿提拉不曾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是这儿的头。冰屋实际上比岩穴还要保暖,那是传说中更北方区域因纽特人的拿手绝活。他喜欢抛石子驱赶冰原狼和白熊,现在,这些小石子被阿提拉随意取用。
倒下十二个同伴的匈人终于发现攻击他们的不是一只传说中的雪猿,而是一个和一般牧民身高仿佛的孩子。
“只有一个人向我们攻击,崽子们,打起精神来!今天又有血鹰可以看啦!”颛渠阅南这般激励起了反效果。大家喜欢看杀人喜欢发泄暴戾,却不喜欢天天如此。何况血鹰是一门复杂的手艺,颛渠阅南是个暴躁的主,做得差了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责骂或者一通拳脚。只是曾经的二王子不会事后追账。
他们厌倦了用复杂的手法处决战俘,弄得自己一手血,腥味几日不散,还对那些哀嚎着流干最后一滴血的战俘感到麻木。只有颛渠阅南这样残暴成性的人看得喜欢..好在这份暴戾是对外的,这样的二王子愿意把自己吃到一切肉和部下分享,因此在可卢浑王整合北方部落的今天,仍旧有死忠追随他。
这份追随在今日被他们自己质疑。孩子手上投石索每五次呼吸就能击发一次,暗处的迦德雷纳走到明处,给孩子提供弹药..大光头和轻轻抛出的石子被移动中的小黑影准确接住。大光头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个天生的杀戮凶器,他已经伤了十五六个敌人。冰原上没有药材,一旦伤口冻裂,哪怕在相对和暖的夏季,极昼也会带走伤患的生命。
当投石索在一次行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时候,颛渠阅南发现自己的部下已经开始后退。他们被区区两个人唬住了。原本蜷缩在岩穴里的男女也出来助阵,他们举着一块一丈多的毛桦做成的锅子或是木棍,女人为自家男人举着落叶松木做成的五方盾牌,身上搽着极地柳Salinx artirona的直液小花,当一群人分散了敌人注意力的时候,孩子的眼神慢慢凝固。在一边提供石子的迦德雷纳再度感到一阵不安。绿眼睛的狼呜咽声渐近,附近的草窝里传来大白熊的怒吼!
孩子骑在熊背上,漆黑的眸子占据了眼白。那是一片黑洞,吞噬着一切光芒,颛渠阅南看了眼这般的对手,慌慌忙忙地找部下要弓:“快,给我弓和箭,射死他!”
没有人提醒他二十步以内轻磅弓已经没用了,只有重磅铁胆弓适合在十步外猫着腰单射...彼时的大地,尚且没有弩以外的中近距离高精准武器。因此当骑着白熊的长生天之子带着一腔仇恨杀来的时候,颛渠阅南能依赖的只有他手中的马刀。
他甚至忘了这个孩子是谁,阿提拉的模样不值得他铭记。任何一个不能威胁到他的家伙都不值得被这个火爆脾气的家伙记住。他可怜的脑容量里只记得在印象中能威胁到他生命安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