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极夜被阿提拉硬生生等过去,等到光的母亲以慈祥的目光照射在积雪融化的山脊。在兴奋中跑出去的孩子却差点被刺伤了眼目。
迦德雷纳在后面捂住了孩子的眼,这个八尺九的男人死死地搂住他,以一个伴当的身份警告他:“我的主人,如果您因为一时不慎失去眼睛,我只能残忍地抛弃您了。在这儿有许多不能碰的禁忌,包括怀孕的驯鹿和哭泣的老狼。我们这些连族群算不上的人就是怀着对自然的敬畏才活到今天的。”
他双手呈递上一副直刃弯刀。这刀形制奇怪。自刀镡往上是直刃,而身宽而薄,握柄上有几块嶙峋的凸起,而在直刃刀锋的中段,这柄奇异的武器忽然折向,呈现一个弧形的弯曲,却拒绝一弯到底..在刀锋的末段反而比前段更厚。当阿提拉拔出它的时候,他所掌握知识库没有作出半点相关提示。
“这是鲨的皮鞘,我和你一样,是外来者。”光头迦德雷纳指着自己的浓浓的姜黄眉毛和寸草不生的头颅。“我说了慌,我是凯尔特人,或者按照我们的发音更近似克勒特。我在日耳曼人西边出生。祖上曾经是比利时高卢人。后来我们栖息地的南部罗马人建立了在大陆北段最远的哨堡——马斯特里赫特。后来那儿的南部又是日耳曼行省..但我们始终在帝国之外。在阿拉里克征服永恒之城的那一年,日耳曼行省也落入我们掌控,但好景不长,巴达维人驱逐了我们,仅仅一年后。”
孩子思索了一会儿,才把其中言语逻辑理清。“你们是古高卢人..那么那个巴达维人又是哪来的。”
“他们说是来自莱茵河以北的日耳曼族裔,或许凯撒说过:世界不是我们的,就是他们的。我们和日耳曼人终将一战,来决定长垣以北领土的归属。”
孩子没有那么广的知识面和判断能力去支持这个汉子的伟大理想,他只能沉默以对。当迦德雷纳看着他毫无表示的时候,那双眼堆满了失望。
还有别的东西。善于观察的阿提拉在心里说。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瞒着我,我这样的孩子,不可能被任何人忠心侍奉,当他们有求于我或是敬畏我的时候,他们才会表现出恭敬。
“我想练习以前的朋友。我在这儿已经停留太久。”迦德雷纳思考的时候,那颗大光头反倒给了他睿智的光环,阿提拉觉得这个人似乎心思很深,已经到了他把握不了的程度,他此刻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如果他是猎手,那么此刻已经陷入劣势。
好在这个壮汉的思索时间不算多长,当他放下思考重新去扛绵羊的时候,阿提拉又觉得这不过是一头大白熊混在了雪人之间。猎人与熊混熟了,嗜血的猛兽也显得不那么可怖。
“那把刀是鲨鱼的鳍和北方寒铁所造的,刀刃上涂着动物油,冬天那层油脂会冻住,夏天自然化冻。注意控温,不要叫它冻裂了。”
迦德雷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与此同时,雪坡上出现了数个男女老幼的身影,那是好几个家庭,他们轻装前进,只有壮年男子的背后背着一袋面粉。
他们衣衫褴褛,或者说根本没有穿什么像样的衣裳。那些皮袄从动物身上割下来之后只经过简单的粗加工,就胡乱披在身上,随着他们大幅度跑动,满是脏灰的身体时隐时现。
总不会是一群野狼在追他们,他们有三四十个..一个狼群不见得比他们人多,要是相同数量的人还要害怕狼,只能说明他们之间是仇敌。
“没有狼崽子的号声,首领。他们说山那边的,是咱们的邻居。我还认识那个头上有大包的那人,去年是咱用冰块砸的。”身边一个缺了门牙的男人凑过来和阿提拉这样说,他们差不多高,这样对方哪怕是个成人也不必弯着腰和孩子说话。
他相信能单手举起成年黑熊还毫不费力的孩子至少能打十个壮汉子,而他们这些生活在极北地区的流民,其实大都瘦弱得很。冬天掉脂、夏天慢慢长膘。跟牲口似的。
那些人已经下了坡,不少人在雪地上滚倒。这群看似慌不择路的家伙在看到自己邻居时候非但没有松口气,反倒透出一股别样的慌张。
“我们的关系并不好,食物紧缺的时候,我们会互相偷、互相抢。”一个女人出来给阿提拉解释,令人奇异的是,这些物质匮乏的人们对恶行一点儿也不感到羞耻,或许为了活下去什么都理所当然。
剥夺对方生存权利同理。
“去问问,什么人在追赶他们。”阿提拉已经变了,变得会指使别人做事。号令就是暴力兑现的一种标志,那个女人偷望了他一眼,在眼神的逼迫下起身,朝对面小跑过去。
交涉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阿提拉看到远处他们切换着语言交流,看到这些来客先是握紧拳头,看到这面人多的时候又慢慢放弃。他们开始和派过去的女人好好说话,时不时有人大喊大叫,逃难过来的、这些苏维汇人的孩子有些个被吓破胆,朝着山的那头不停地比划着,说着世上无人能懂的言语。
“他们被人赶过来的,那些人是匈人。点着火把,把那边林子都烧了!”女人跑回来说,她的语言系统经不起太多词汇,阿提拉只听到半截,就看到向他转述的这个人卡词了。
“烧了林子?”孩子朝山的那一面看去,点着丛林的大火没有落入眼中。在寒意下几乎凝固的空气中的确传来丝丝烟雾,他勉强接受了来客的说辞,“好吧,叫他们过来。迦德雷纳呢?让他这个原本的头人好好审视一下这些灾民吧!”
当阿提拉拿出许久不用的羊骨弓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只有一个比成年战士缩水一圈的箭壶,里头只有十来根未经保养的羽箭,而拉弓需要力气,射箭却需要眼力经验和技巧。阿提拉射过鸟儿、箭矢穿过狐狸的下腹,却不曾真正射穿过人的头颅。
他更喜欢用刀、用迅捷的身体去战胜敌人。但随着他渐渐长大,当他和这些成年人一般高的时候,他渺小的身形难以被刺击命中的优势恐怕就要不存在了。他必须尽早学会如何用更灵巧的远程武器。
克鲁伊塞教过他投矛、阿米尔教过他如何始终战争步伐和简单用刀技巧,呼少晏教过他如何射箭。但这些在某个领域堪称老手的师傅们都不曾教给他某些真正的绝技,那些千锤百炼的发力技巧阿提拉一样没有学到。或许他太年幼、身体未定型,现在学了、以后还会因为肌肉记忆形成发力定式,会更难以适应长大的身体。
他如今要用不成熟的技艺去杀人了。孩子转头望向刚刚从冰屋里探身、将大片鱼脍送回去的迦德雷纳,一种战斗的直觉让他身体紧绷,他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