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八章 日饮亡何(1 / 2)万国征服者首页

一开始,埃提乌斯以为找到了新家。习惯以后,不免觉得自己的军旅生涯开始得平淡而荒芜。

他经过了一样测试。当他轻易单臂提起一块30pondo的石块的时候,军务官瞪大了眼睛。东面拜占庭所使用的pondo磅数和西面的罗马兄弟使用的古典Libra奥古斯都磅有所差距。30拜磅大约有一百汉斤,而弗兰说他今年九岁,这样的孩子,未来注定会成为将军。那些本想看轻他的士兵们为这个小小的大力士而欢喜。

没有人叫他洗袜子或者洗长衫..也没有人找他立个规矩。虽然明面上弗兰身高没有达到七尺一,但考虑到入伍者远不足二十岁,这一点早在蛮族大量占据帝国边境的时候就已经放宽。他们早已不再是固守传统的军队了,连早期凭借严厉军纪维持的罗马方阵在蛮族骑兵的冲击下都被迫退居二线,变成维护地方治安的部队。

弗朗西斯·埃提乌斯加入的就是这样的部队,一个军团不到一万人。编制缩减、开销减少、连武器保养和换新都要自己解决,自春及夏,在麦西亚行省巡逻;秋冬两季算是休憩季,却需要随时待命,地方上经常有流氓和匪帮前来割麦,他们需要用一双腿尽可能地赶上这些危害帝国的人。

考虑到东罗马的陛下是希腊人,如今的都城拜占庭里充满了希腊风情的建筑以及各类失去了脊梁的希腊人。祖先的遗风在他们身上只剩下昔日倒影。马其顿都是八百年前的旧事了..时间洗去了亚细亚的风尘,也带走了先民传递的火种与骄傲。

“我没有推荐信。”当军务官问起的时候,弗兰尴尬地回答,“当然也没有乡梓,请您见谅,以我的姓氏发誓,我是一个传统的罗马人,请不要因为我的血脉而有所怀疑。”

军务官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审查是必要的程序,尽管眼前孩子站得笔直..但九岁还算不上少年,按理说不该收录..连娃娃兵都不是的家伙不免要被人说闲话。

但第四天弗兰还能跟得上早期晨训的节奏,他跑得不快,当大家一起喊号子的时候,那标准的拉丁语还是听得大家一阵尴尬...这儿的人大都是希腊以北的小民族,他们一口乡音,古典拉丁语相当不利索,用的都是混有其他音标的通俗拉丁语...一门原本雅致的语言要通俗,不免要在清淡口味中添加浓烈的能引起俗人兴趣的作料,原本拗口的词汇无论是发音还是书写都变得简单,却不可避免地引起保守人士的反感。

而从小接受极度保守接近虐待式家教的弗朗西斯遇到了更大的问题——语言不通。

他们明明说着同一门语言,却因为新旧发音和书写方式而产生交流障碍..弗兰可以流利地使用希腊语,可作为通用语言的希腊语也并非人人能够掌握。

他不可避免地一个人再度忍受孤独。当黑夜降临之后,弗兰发现那些臭脚汉们偷偷观察他,一边磨牙..那声音像莎草纸在沙子上剐蹭,难听至极,还有那些不年轻老兵的呼噜声、他们住在四层竹架大军营Via 'Pomnoua中,这里头通风好散热,冬天挂上廉价的罗马粗布,蚊虫同样是一个屋檐下的常客,吵得他每夜都久久难以进入梦乡。

在秋冬两季,他们只需要原地待命,在春夏巡逻到哪里,就在哪里安居。驻扎的士兵无一个是本地人。他们说,本地人会通风报信,让他们抓不到盗匪。

埃提乌斯很难相信盗匪会是他们自己人。某一日,他见到长官捉小鸡一般牵走一位可怜的小子,那孩子比他大不了几岁、六尺五六的矮个头,倔强地瞪着大人,却被抓住肩膀,像屠夫屠宰家禽那样牵到执刑场中央。

不少人都跟了出来,弗兰想要过去阻止他的长官,那是他们Optio,方阵纪律执行者,百人队的副指挥官。平时负责处理这一百人的日常事务,有时候行刑,会代替正职官执刑。

“他犯了什么罪?长官?”不同的人问出的同一句话语气大不相同,如果换成弗兰去问,恐怕会把气氛闹僵。

“和你想的一样。”和大家距离很近的基层指挥官很轻易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于是周围的男人们一笑,明白了这是个叛乱分子,而这个小子的死将会是枯燥的一天里不多的一项乐子。

看处刑看砍人的脑袋会激发这些兵大爷们本能的杀戮欲望,弗兰看到了更多平时懒散而忽然洋溢着兴奋的脸,他们看到这个孩子被处死,手上不停地在动弹,掌切、模拟横刀,凝望着刽子手恨不得以身代之。火光之中,一个个狰狞的面目被灼焰扭曲着,抱成一个光团。

那个小子被按头按进火苗里,长官和两个士兵用搭屋剩下的边角料——两块方正的木板押着他的后颈,知道那个小子扑腾着被烧熟,焦油的味道灌满了几十步外弗兰的味蕾,人们奋臂高呼,表示烧死一个少年盗匪根本不过瘾。他们还要看更刺激的。

“大家都怎么了?”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声彻底的苦笑。老埃提乌斯和他说过外面的人都很贱的,只有马鞭催赶奴隶、用执法刀逼迫士兵前进,他们才会乖乖俯首听命,弗兰从不认为人们该被暴力征服..当他亲眼看到保卫帝国的军人心中的黑暗的时候,他承受住了。他的心接纳了他们。

但弗朗西斯·埃提乌斯不会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序幕。他的一生,都在为杜绝不义、尊奉正道而斗争,越来越多的他所不能接受的事实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过来,他迎击着一轮轮海浪的冲刷和洗礼。时间从未磨平他的棱角,反倒让他更尖锐而厚实。但天风将他卷起,以愤恨的力量叫他重重拍在地上,叫他明白无论他怎样挽回局势,阻遏不幸的时代洪流,人们也将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与他。

只有巧运心机的石雕和碳画告诉后世人,最后的罗马城里,出现过怎样一位捍卫旧时代正义的将军。

此时的埃提乌斯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他抬头望了望麦西亚昏黄的天空,想着冬日里不旺的太阳还是不乐意给沉迷杀戮的人们送来一点点亢奋的因素..这叫他心里多了丝自欺欺人的安慰。他在人们扭动的肌肉线条中看到了整个罗马精神的狂躁与扭曲,他默默回到屋里回到军营大通铺中,进行一日的祷告与冥想。

他其实不算是严肃的基督徒,他会信仰朱庇特,也会对宙斯之流稍稍感兴趣。罗马的拿来主义终于在一个古板的孩子心里占据不大不小的地方,他愿意向一切能回应他的诸神祈祷,如果有一方能指引他如何拯救东西罗马,他就将尊奉谁为主人。

一天就这样充满斗争地过去了。为此,军士长甚至特地过来,为弗兰做了开解。那个至少有三十五六的男人身长近九尺,弗兰在男人眼中真正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六尺五六的身高显得卑微可笑,“这是每一个罗马军人都要习惯的话题。小子,你力气很大,不输给那些驻守边境的真正精锐。但我很怀疑,你敢不敢下手杀人。或者,你是否杀过人?”

男人掰开他的手,仔细摸着他的掌心掌缘和手背,没有发现一点点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