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十六 牟驼冈纵火烧甲仗 酸枣门夺纛隐地窟(1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古风:

故人别江淮,经年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剿匪同南去,战乱皆北还。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旧关。

恐惧丧国耻,停杯出义拳。孤军渡冰河,深谷烧狼烟。

寒禽与衰草,处处展愁颜。思乡生白发,拔剑护青山。

却说太学生们候在宣德门前,被防守值班使臣拦住呵斥。一个学子出班躬身道:“我等是太学生,今因国事日急,圣上下诏求直言,我等修有奏章,来伏阙敬献。”

使臣道:“你读书人如何不省得这是禁道?庶民擅入者斩!”

陈东道:“我等太学生,是国家选拔之士,在御道外站定,先禀告来意,也未敢擅入禁道。”

那使臣问:“兀你是谁?”那学子道:“小可陈东。”又指着身边一人道:“这是陈朝老。”这两个书生平素德行闻名天下。那使臣也有两耳,怎地不省得?便道:“既是两位陈先生为首前来,我自省得你大名。只是圣上忧心国事,天威难测。尔等休要言语招祸。”

陈东道:“当今圣上有心图治,兵部侍郎于今换了李纲,要死守京城,和金兵一战。西路大兵种师道、姚平仲等精锐之兵,不日便也到京。区区不才,打算拼了这条性命,作点挽救危亡的事情。现今圣上,已下诏求直言,陈东读圣贤书,为国效忠,死而无悔。”

那使臣道:“恁地时,你等便在这官门外遥拜圣上。你那奏章,我等去请黄门内监来接去。”说毕,那御林军士伸出兵刃,团团将书生们围住,引到官门阶前,使臣大声喝跪下。陈东等人列班三排,向北拜了几拜。早有军士飞报入官,出来两个内监,走进陈东面前,将他的奏章取去。

那禁道外千万百姓,眼睁睁这奏章入了宫门,这件事是福是祸,就在片刻决定。假设是祸,那环绕在太学生周围的御林军,手上举起明晃晃的兵刃,不会容情。

空地上冻日无光,寒风拂面,那些太学生笔挺跪在地上,并无惧色。这些百姓,也就听到了他们伏阙上书,是要请诛蔡京、王黼、李彦、童贯、梁师成、朱缅六个奸臣。这打大虫的勾当,若不把大虫打

死,便要给大虫咬了去。蔡、童等虽逃去,当今朝廷上下,哪里不是他的门生故史,太学生们上书,怒恼了他等,恐怕不与太学生们干休。大家静悄悄的站着,千万只眼睛,只看了宫门外那片敞地,连咳嗽声也不听到一声。越是恁地,大家却替大学生们捏了一把汗。

约有一个时辰,黄门官才回复出来,站在阶上喝道:“奏章巳代为敬献,各太学生速速退去,不得久阻宫门,望阀谢恩。”

那黄门内监吆喝了一阵,跪在地上的太学生,才三呼万岁,又拜了几拜,方才起身。御林军士依然手执兵刃,将这群书生左右监押着,送出了禁道,看着他们各自散去。有诗为证:

书中不惟颜如玉,尚有威武不能屈。

诗文在腹山川丽,敢缚权奸不缚鸡。

陈东等太学生伏阙上书,整个过程,戴宗、燕青随着张叔夜都在侧看着,对其都有赞赏之词。待太学生们离去,张叔夜整顿袍服,递个手本给黄门内监,请旨见驾。

内监进去回话时,张叔夜转头对戴宗、燕青道:“按二义士所言敌情,俺昨夜拟本,请吾皇恩准,拨给本阁骑兵,与诸将并力截断敌人归路。你等且候本阁消息,定有重任给你等。”

戴宗、燕青两个称谢了,便在宣德门前,静待张叔夜见驾消息。

自辰时候到近午,张叔夜才一脸怒气地出来,对戴宗、燕青拱一拱手道:“陛下不准本阁奏本,反怪罪本阁擅离职守。严旨令本阁速回邓州,整备城防。二位义士可愿随本阁去邓州效力?”

戴宗道:“金人就在黄河边上,不日就要攻到汴京来。此正是大丈夫杀敌之时。吾等便在此间,与贼死战一番。大人请便,吾等自去寻找同伴。”

张叔夜闻言,怏怏不快,拜别了而去。

戴宗、燕青见在东京城里无事可做,也取路往酸枣门外行走。刚转过御街,有二人蹿到燕青马前,躬身下拜道:“燕头领安好,小人们盼头领回来,如盼爷娘。”

燕青看时,乃是过街老鼠张三、青草蛇李四。昔年在酸枣门外菜园,跟了鲁智深。后来又随时迁在城北掘洞盗宝的。时迁随大队去征二龙山,便将这一伙儿留下。大半年没见到,此刻重逢,也是一喜。

张三言道:“太学生伏阙上书,惊动半个东京城,好事者都来看热闹。那时便看见头领了。跟着官驾,小人们未敢上前来。”

燕青先介绍戴宗给他俩认识,再言说“鲁智深、时迁等都已到了酸枣门外菜园里。”二人听了自是欢喜,便跟在二人马后往城外去。

行不几步恰遇到一队甲士,排列得齐整。兵校扛了兵器,大着步子走。后面一骑马,上面坐着一位紫袍玉带、微白髭须的官员,马前张着青罗伞盖,一行纠纠过去。

戴宗道:“却是奇怪,这分明是一位大员,却不知……”

张三道:“这如何不认得?便是新任的兵部侍郎李纲。休看他是年老的文官儿,兀自要自己出马,去和金兵对阵。”

燕青道:“往日巡逻街道,却没有这等大员出来,莫非东京城里,真个有甚事故?”

张三站立道:“待小人到各处去探听一下。”

李四道:“我也去,分头去看看。”

戴、燕二人在马上等待消息,却见满街上人像热石上蚂蚁也似,分途乱窜,有些店铺,使趁此将半开的店门也都关闭了。

燕青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看道:“街上因甚这般鸟乱?”

没一会儿,张三、李四跑回来道:“街上纷纷乱乱,都说金兵杀到城门下了,我怎能相信恁般言语?后来遇到缉捕使衙里一个都头,他说了实在情形,却是金兵渡过了黄河,早晚必来攻到城池。街上到处张贴了兵部李相公告示,小人拾得一张在此,头领请看。”说着,弯腰在袜统子里取出一张纸呈上。戴宗接过,两手捧了念道:

兵部侍郎尚书右丞东京留守兼亲征行营使李,为晓谕事:金胡入寇,犯及畿甸。我皇上念祖宗创业之艰,痛庶民受祸之惨,决计固守京师。现已传檄四方,调兵入卫,勤王之师,旦夕可集。

谅彼妖魔,不难扫荡。唯大军未集之先,特命即藉京城金汤之固,迅命禁卫精锐之师,环城部署,毋遗漏隙。

本部堂受命于危难之时,设守于指顾之顷,纵极忽遽,幸告宁贴,自当亲施石矢,昼夜登陴,肝脑涂地,义无反顾。

本部堂现已饬河北河东路制置副使何灌建立义勇忠字军,募兵城内。外城都统制马忠建立义勇忠字军,募兵西郊。

凡属血气之伦,岂失风云之会?执戈引缰来辕投效,苟有绝技,不惜上赏。布告遐迩,咸使闻知。大宋靖康元年正月。

燕青道:“这义勇忠字军现在那里?俺立刻就去!”

戴宗拉住他马缰道:“哥哥们都在此门外菜园那里,且告知了此事,一道做个计较!”

四人停留这一遭,再朝城外走时,金兵过黄河的噩耗已传遍了东京。想逃去的,昨日都已出城。留下的商民,都紧紧闭了门户,空荡荡的,不见行人,没得一丝声响。抬头看看,太阳正为阴云遮盖,只觉眼前愁惨惨地。

戴宗叹了口气道:“不想恁般锦绣江山,却要拱手让人。”

行至酸枣门,见每个城垛下,都堆了砖石,伏了弓箭手,大小旗帜,挨次在地上插了。禁军全副披挂,各支架了武器,靠城墙里边席地而坐。三五十个一群,静悄悄地等候将令。

箭楼上有武官穿甲佩剑站立。守门的军士对出城的人喝到:“金

人在北,李相公有令,午时此门关闭。想仔细了,出去便进不来了。”

李四闻此言,拿眼去看张三,两个暗自嬉笑。戴宗不解其中玄妙,看得满心狐疑。待四人行出城门外,戴宗去问李四道:“却才在城门口,你两个人何故发笑?”

李四道:“好教戴头领得知,俺惯会掘地挖洞。数年前跟了时迁头领,在东京城里掘土寻宝,赚了许多银两。此酸枣门外却有早年留下的一条密道在。刚刚俺是在笑,城门关得住旁人,却关不住俺。”

燕青对戴宗道:“此乃时迁麾下的两位‘发丘中郎将’,此时却有大用处在。”有诗为证:

勘舆倒斗觅宝窟,不敬鬼神不畏诛。

关门缠山十重锁,千载公卿居无屋。

凶赤衣,笑面尸,鬼笑莫如听鬼哭。

惯会搬山卸沙岭,如今掘地戏鞑虏。

四人行至酸枣门外相国寺菜园,到廨宇里来见鲁智深等人。

张三、李四本是此间坐地的破落户泼皮,先与鲁智深相熟,后来又跟着时迁做事,跟这一伙所有人的都熟络。一番施礼后,这两个熟门熟路,自去寻找事情做。整治吃食、给受伤的施药裹伤,反倒让鲁智深等人轻省下来。

他俩自去张罗,七兄弟坐在廨宇里吃茶叙话。燕青说起惩治杨戬府里几个淫妇时,鲁智深笑道:“你这小厮却比石秀心慈。若是他还在,定会将淫妇们都割出肚肠来喂老鸹!”

时迁原本听得兴致盎然,猛听鲁智深提起杨雄、石秀,忆起二人死状,自不免神伤,垂下头不语。

戴宗言到张叔夜见驾被斥,新皇帝不允其“拨给骑兵,与诸将并力截断敌人归路”的提议时,杨志叹息道:“这张叔夜还是个知兵的,可惜圣上不明。”

二人再谈及李刚的征兵告示,拿出来给众人看。戴宗给鲁智深、阮小七读一遍听。

鲁智深听了,蹙着眉头道:“城内何灌那厮新丢了白马津,也不是个能战的。城外马忠,平素不闻其名。这‘义勇忠字军’能济得甚事,未可知晓。”

林冲亦道:“吾等兄弟数人,都向朝廷报了亡故,身份尴尬。再者去军中受其拘管,凡事不得自主,有力气也用不出来。”

阮小七更是叫嚷:“朝廷里哪有几个知兵的。不若自己做主,杀番兵才得痛快!”

七人商定,先让时迁同着张三、李四,去查验此间的地道,看看还有多少可用。其余人查验器械马匹,验看众人伤情。

连七匹宝马在内,尚有三十余匹战马。除杨志身带两处箭伤、鲁

智深一身淤伤外,带出来的二十几个喽啰,尚有四个刀伤较重。有七八个身上中过箭镞,但已剜出箭头裹了伤药,行动无碍。连“五彪”在内,还有十二个可战之人。

两三个时辰后,时迁等三人摸回来,浑身都沾着黄土。时迁道声“惭愧”,言“幸得此数月天寒,地道并无塌陷之处。汴京整顿城防,深挖护城河,已将地道挖断,分作两段了。第一段由此间下去,通到护城河且近,俺在一个荒庙里开了口子。第二段在城墙之下砖缝间开口,可入城去,至城内浚沟庙里。从前潜进开封府衙里的那段,不知被毁了没。如今暂时也用不上。”

鲁智深道:“从此间能潜进城里去,那就够用了。凭此,洒家便可跟金人周旋!”

林冲对鲁智深言道:“去岁吾等伏击高衙内,得知此西去三十余里,有个牟驼冈。水泊紫髯伯皇甫端曾在那里养马,轰天雷凌振也曾在那里精研火药炮石之术。临别时凌振赠俺一个红绫皮册子,内有数十种火药炮制、器械使用之术。咱在曾头市用过的‘铁蒺藜’,就是按他所载试制的。如今国战在即,吾等可以去至那里,寻些趁手的器械来用。”

燕青也道:“皇甫端在牟驼冈育有无数好马。咱去弄些来,免得便宜了城里的蠹吏!”

鲁智深道:“说得有理,明早便去。”

时迁刚刚修整密道土木,颇花费了一番气力,正乏了歪在一旁喘息。如今一听要去“弄些好马”,登时来了精神:“休等明日,现在便去。恰好夜里到,趁黑才好下手!只咱七人七匹马,连夜打个来回。”

这偷盗的事,都得听时迁安排。鲁智深吩咐“五彪”和张三、李四守好菜园,七个人便带好器械,各跨宝马,呼哨一声驰出去,径奔牟驼冈。

已是午后酉时,太阳已让灰色的云彩遮住,大地无光。地面上的灰尘,正被风吹着,一阵阵在半空里飞腾。黄尘像烟雾也似,由头顶上飞过,那风吹得嗖嗖嘶嘶,犹如鬼哭神号。

鲁智深在马上高叫道:“风势由西北向东南,今晚必然阴雪。”时迁接口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莫非今夜里吾等要放一场大火?”众人不理睬他胡言乱语,都闭了嘴催马快行。

待到临近牟驼冈,这风势越发汹涌。夜色已罩了旷野,看牟驼冈上只有零落的几点火光闪动,在浓云罡风下,摇摇欲灭。正是:

道君轻佻庶民轻,一笔瘦金四门兵。

玉辇南狩新皇惧,宿儒为帅筹谋空。

燕青座下的紫烟、时迁座下的嘶尘,都是牟驼冈里养出来的宝马。如今来至故厩跟前,两匹马都异常兴奋。不待人催,便奋蹄直入。毫

无阻滞,竟一直驰骋到它俩昔日的马厩前。

紫烟乃是天驷监昔时的马王,它昂首一番嘶鸣,竟引得数百匹战马发声应和,宛若龙吟凤鸣,此起彼伏。一时间,牟驼冈天驷监仿佛变作了大宛戈壁。

被战马驮进天驷监的水泊七星,心下却十分疑惑:偌大的牟驼冈,怎地不见守军,也不关门闭户?就任由这两匹识途马,带一队人马直至马厩里。可煞作怪。

马厩里如此嘶鸣,终是引得几个吏员模样的人,打着灯笼来查看。为头一个花白髭须的,开言来问:“如此风雪天,夜来能有甚地公干?你等可有上官的勘合么?”

戴宗牢狱节级出身,又在兖州做了几日都统治,最擅跟这些吏员打交道,遂端起官威道:“汝这天驷监,乃是朝廷养马要地。如何连个守卫都不见?如今金人已打过黄河,整个汴京都在备战。只汝这里懈怠。待本官去李相公跟前,参尔等蠹吏!”

那杂须小吏上下打量戴宗,心里踌躇一下,还是信他是上官了,便回禀道:“本衙署有五百禁军员额,由两个都头统领。今日该有七八十个军卒值守。只因天寒风硬,又闭了城门,才无人到岗。只是俺几个没家宅的,在此支应差事。”

鲁智深闻言大怒道:“五百员额只七八十个人当值,你这蠹吏,空饷敢吃得恁地难看?”

那小吏道:“小可只管些账册文书,空饷不空饷的,小可们哪里知晓?自有监正大人们做主。”

林冲对鲁智深耳语道:“休跟他啰嗦,且去甲仗库寻火器去。”

鲁智深喝一声:“看你天驷监如此,那甲仗库料也懒散得紧。你这厮前面带路,本官再去甲仗库勘察。”那小吏巴不得赶紧送这伙“瘟神”去奈何别人,忙不迭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