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十五 抢道路贵戚伤难民 惩淫妇燕青横宝刀(1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诗云:

营柳和烟暮,京畿带雪春。渡河金卒悍,艮岳染胡尘。

勤王多老将,朝议少铮臣。城壕三面血,箭缺警声频。

却说阮小七在白马津用军营做栅栏的大木,捆扎木筏,顺流去冲撞金人渡河的小舟,一击成功,撞碎河当中金人乘坐的一只小船。带甲番兵落入黄河浊水里,身重不得浮起,皆溺亡。

接着,番兵又放数条小船下水,拼命划着,来抢白马津。阮小七喝令着喽啰,不住手地往黄河里推木筏,一口气推下十来个,连环去撞贼船,终于把这几只船也都撞坏了。有的船被撞翻扣过去,还有的被木筏带到下游去,连人带船陷在河滩淤泥里。

燕青年纪轻、眼神好,隐约能看到对岸,一个穿锦袍的将官在鞭挞士卒,料想是郭药师技穷了,责罚手下泄愤。

鲁智深被人搀着,站在渡口看这风景。听燕青说与他,“郭药师黔驴技穷,鞭打士卒”,惹得鲁智深呵呵发笑。

僵持到傍黑,番兵也无一只渡船能冲过来。见天晩,番兵也离开渡口歇了。白马津岸上寨子里,众军点上灯火像千万盏星光,撒在天脚。连日疲乏,军卒们头一沾地,便都睡得实了。

鲁智深派五彪带十几个喽啰,在营寨四下里巡夜,严防有人偷营。此刻杨志、鲁智深新近受伤。燕青、时迁旧伤尚未痊愈。林冲、阮小七多番厮杀,都倦得不行。戴宗疼惜兄弟,让他们都去歇息,自己打叠起精神,领着小将徐晟和那班汴京禁军,骑着马沿河滩巡查。

当夜晴朗,新月照下来,给渡口河滩都撒了一抹寒白。北风吹过来,寂静中只听得飞沙响。约莫四更时分,天色微明,却有数百人马渡过黄河,俏悄由河滩上岸。便朝白马津营寨旁驰骋起来。为头一将,黑甲长斧,正是兀术!

原来今日下晌,兀术引着那数百个完颜部族女真,在黎阳城里歇够了,出城到渡口来。见郭药师的常胜军渡不过河去,他拿出狠劲,要带着完颜女真兵,趁夜“浮马渡河”,击杀宋人。

兀术和郭药师被阻隔在黄河北岸,浮桥已毁。如果不能立即杀过河去,明日斡离不大军到来,这二人的先锋功劳皆不保。再者若全军

都被阻在黄河北边,待宋国慌乱劲儿过去,调集兵马来围,这支孤军还可能被重创。身为阿骨打幼子,兀术颇知军阵之事。心知此刻乃是搏命关口。便亲自率领麾下族人,豁出命去浮马渡河,偷袭宋人。

女真人平素在“按出水虎”河畔渔猎,初冬时节追逐麋鹿,遇水便要浮马渡河。那里的气候跟此间的白马津相似。严冬里黄河水少,河面并不宽阔。渡河不难,难在人和马沾了水,如何不被冻死。女真人在家乡浮马渡河以后,必得立即换衣烤火,否则饶是他们健壮耐寒,也要冻出病来。

初四那日四更时,见天边现出一点微光,兀术下令给人和马都灌了烈酒,令所有人都牵着马,沿着河堤奔跑。将人和马身子都跑得热了,他呼哨一声,带头骑马冲到黄河里,催着马朝对岸,一口气游过去。到岸上兀术喝令所有人不得停歇,打马便朝白马津营寨方向冲。

途中正遇上戴宗、徐晟这一队巡哨过来。兀术大斧一挥,带着先登岸的数十骑朝着戴宗这队人便冲杀过来。

徐晟年少气盛,停金枪去战兀术。却不料这伙女真刚刚从冰水里出来,人马都不敢停歇,必得赶紧活动,将那寒气逼出体外。是故哪个跟你讲战场规矩,全部一拥而上、各个当先,便对戴宗这一伙儿宋卒狠下刀子。

猝不及防之间,这十来个宋军只支撑片刻,伤了几个女真之后,便纷纷中招落马。这伙儿女真连战马、人尸都不放过,都拿器械乱戳、纵战马来踏,折腾个不停。

徐晟交马只一合,便被兀术轮斧砍断枪杆。待兀术的马冲过去,却被兀术身后跟着冲来的女真裹住,刀枪齐下,旋即带伤。徐晟见不是头,伏鞍催马便往外冲撞而出,哪知旁边就是河堤,他连人带马冲进河滩地,收不住力,便掉落到河水里去。挣扎浮沉几下,便再看不见踪影了。有诗为证:

金枪班头父子兵,钩镰破阵技更精。

如今唐猊归河底,铁马浮图谁人清?

戴宗见女真打法如此疯狂,赶忙弃了座下战马,使出鬼魅身法,在河堤砾石间使出几个纵越,闪展腾挪间便没了踪影,逃去白马津营寨里报信。

兀术这伙人不急着赶他,见打跑了巡哨的宋人,赶忙都下马来救护自身。刚刚厮杀过的,赶忙跳下马拢火,都将身上湿衣脱下来烤。身体强健些的,拉着战马跑起圈来,避免马匹冻得瘫了。刚刚上岸的,感觉冻得狠了,便脱缚了,在地上抓把积雪,去揉搓关节。一边将衣袄拿去火边烤。待搓得皮肤红了、衣袄烤得不十分潮了,才能再穿衣披挂。若是此刻有军队来攻,女真人裸身而战,如何抵敌?

兀术有从人伺候,将身体烤得热了,换上一身干衣。从人在火堆

里取过个一瓦钵,里面是刚煨热的奶酪,给兀术喝了几口,他身体才渐渐止住战栗。见自己的人马都已经过了河,他便呵斥着都穿衣上马,赶紧着朝白马津营寨冲杀。

此时鲁智深等接到戴宗来报,“一股金人已经渡河”,便赶紧披挂起来,据着营寨,准备厮杀。未待齐备,兀术军马已经杀至寨前。

兀术心知手下女真刚刚浮马渡过冰河,人马皆寒气入髓,必得动起来,才能驱寒。那些体弱的,注定抗不过去,也要让其使出最后的气力杀敌。否则一旦停下来,身体僵住,便再也动不得了。遂下令,所有金人纵马去冲营栅,见人便砍。哪个敢停,斩其族裔,寸草不留。

手下女真悍卒得令,各个争先冲锋,不避箭矢。五七百骑冲起来,踢得一片雪雾腾起,贴着地面卷过来。

何灌引兵修筑的木栅,本就是应付成的。昨日捆扎木筏,还抽走了许多支撑巨木,木栅愈发稀疏。如今哪里扛得住女真骑卒来冲?登时倒塌了一大片。马蹄之下,营盘里诸般什物都被踹倒。女真们往来驰骋,却将白马津这座宋营当做了跑马场。金人目力所及之处,不留一个活物。

鲁智深见抵敌不住,赶忙招呼一众撤退。七子各有宝马,“五彪”骑术精绝,都逃离了白马津,退避到十余里之外。再一计点,只有二三十个喽啰跟着逃出来。

其余一百多人,都被兀术这伙金人围在寨子里,被当成了驱寒通络的靶子,折磨杀戮殆尽。有诗为证:

女真浮马渡冰河,奋蹄杀戮通经络。

假使千人据河津,哪容湿酋拢篝火!

丢了白马津,这几十人已无法阻挡金人渡河,鲁智深等人只得速速归去汴京,去酸枣门外相国寺菜园里安身,将息伤势。一路上只见逃难的车辆载着人口,骡马驮了箱柜细软,由北向南、络绎不绝。

逢人打听,都说上皇赵佶已经带了太师蔡京、少太师蔡攸、广阳郡王童贯、太辅王黼、太尉高俅,初三那日夜里便启程到亳州去了,不久还要渡江到金陵。

有那百姓道:“金兵百万要来夺俺中原,东京旦夕不保。”水泊七星闻言都冷笑:“金人哪儿来的百万兵卒?斡离不这路,也只五六万人,还掺杂了不少的异族番兵。”

又有人说,上皇走了,新官家还年壮,正要守住京城,和金人决一死战。四方勤王的兵马,都纷纷到了。说法虽有不同,东京要变成战场,却是不免的事。因此越临近汴京,四散逃难的人越多。将近东京二三十里时,难民车辆行李,把大路都阻塞了。

鲁智深这二十来骑人马,逆着行人车辆,只得在缝缝里钻动,大半日却只行了五六里路。有些逃难的,带得行李箱柜多了,撞跌在地

上,歇在路旁整理。还有那步行的百姓,肩上挑了行李,手上又牵了弱小,哭哭啼啼,沿路坐在地面休息。这路愈发抢走不得。

此时唯有林冲和戴宗未着伤,燕青年纪小、恢复得快,伤势已经不碍了。林冲对鲁智深提议,其他的人都离开大路,绕道去酸枣门菜园。着戴宗、燕青两个人便去城里探看,若能见到守城的将领,且去替众人报号投效,登城助阵。

鲁智深浑身酸痛着,还需林冲领兵。便由五个人领着残余队伍,寻小路奔酸枣门去。留戴宗和燕青入汴京城报号御敌。有诗为证:

国恨高于天,私仇丢一边。水泊七君子,大义存心间。

目送鲁智深一行走远,燕青在马上向戴宗道:“偌大一条道路,只见人出城散去,却不见有人马行来,哪有勤王之师?”

戴宗道:“便是恁地,我们必须到京里去探望一遭。”

燕青道:“百姓这样纷纷扰扰,却不是亡国模样?”说着,把马鞭向东一指。那二人也向南看时,只见这条大路上的行人车辆,象蚂蚁阵般密结,蠢蠢移动。

戴宗见路旁有座土地庙,且下了马,三人在避风地方站了,皱了眉道:“现是未牌时分,再过一个时辰,天色渐晚,谅是出城的人少。待得路上松动时,我们再走如何?”

燕青道:“现今京师城里必定严加戒备,白日进城,犹自要受盘诘,如何待得晚上?”

戴宗道:“前面有一座桥,桥头上有几家酒店,我们且在那里先吃两碗酒。路不多,我们且牵了马匹,也好让人。”

燕青依了戴宗言语,牵马前进。人丛里挤撞了多次,方才挤到桥头。这里有四五户店家,卖些茶酒面食,随意几副座头,都各坐满了人。旁边一座收拾车辆带钉马蹄铁的脚行,也乱哄哄地坐满了休息的人。过桥来的车辆马匹行人,兀自拥将来。

二人牵着马,要停留,无可落脚;要过桥,桥窄人多,如何挤得过?没个作道理处,只好大宽转由野地里绕过人家,站到河岸上来。这桥下水浅冰冻,那急了要过桥的人,或挑或扛,却下了河岸,踏冰抢将来。

戴宗道:“看恁情形,我等也要由河里踏冰过去。”

燕青忽然吃惊道:“怎地了?难民都由桥上向河里跳?”

戴宗看时,那桥上和隔岸的难民,纷纷奔跑,在桥上的难民,前面被挤塞了,都发着惊叫,扶了石栏干向河里跳。

戴宗道:“却是作怪,为何百姓这般惊慌,是金兵追来了?”

燕青拨出腰间宝刀,跳上马背。戴宗自也加紧提防了,随后跳上马背。那桥上难民,弃了行囊车辆,跑走个空。随即便有十几匹怒马,飞奔上桥来。马上人只是锦袍鸾带,不曾着得盔甲,每人手上一张弓,

弦上架了箭,对着难民放射。哪里是甚金兵?分明这是东京城里的贵人和衙里侍从,在这里害民。

那几骑过去了,后面来了一簇车辆,驾了骡马,一般地飞奔。因奔上桥来时,难民弃的车辆,兀自阻了半边路途,那赶车的侍从,三五成群,拥将上来,便把难民车辆举起,颠入河里。那散落的车轮,阻停在桥头上。

除了若干辆载运细软的木板车外,还有几辆篷帐车子。其中一辆漆着硃红车辆,罩了簇新绿绸帐篷。车篷后插了一面小小的红旗,上面碗大的一个“杨”字。

燕青在马上回顾戴宗道:兄长,你见吗?

戴宗低声道:休睬他,必是杨戬那厮眷属。

那些车辆蜂拥过去,接着是一片人声喧哗。却见行路百姓,有七八个被射死在地面,箭或穿头,或插在胸前。还有几个受伤的,都坐在路边。燕青在马上望了那簇人马车辆,眼睛里要冒出火星来。不想他站在路心,恰是挡了来人去路,耳边下听得马蹄声扑将来,正待勒转马蹄,却有一条黑影向背后飞来。

燕青是个周身有武艺的人,如何不省得。立刻把身子一闪,顺手挺起龙泉宝刀,回马迎过去看时,来了三骑马,上面坐着一老二少,都穿了锦袍,其中一个少年,恶狠狠的兀自握了长鞭子在手。

那老者见燕青脸上有一股英俊之气,还挺着刀,想来不是寻常百姓,便向两少年道:“纠缠甚的?前面车辆都去得远了。”

燕青喝道:“且慢,停了马说话。我手上宝刀不肯饶人。

那老者将马缰拢了一拢,瞪眼道:“你这厮,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我是杨太尉府里管家,你敢拦我?”

燕青见那少年兀自握鞭在手,隔马伸出刀尖,将鞭子一挑,飞出去丈外。喝道:“兀谁动一动,先让我搠他几个窟窿。”接着冷笑道:“你这老奴才,却自称太岁,我偏在你这太岁头上动动土,看把我怎地?”说着,将宝刀在马上按了个架式。

那些躲藏在路两边的百姓,远远的围了,看燕青说话。那老者看两少年不是燕青敌手,抬头望前面车辆,又喊叫不得,便和悦了脸色道:“你这汉子休来罗唣,我等自要赶上前面车辆。”

燕青喝道:“慢说你这几个撮鸟,千军万马里,老爷直杀进杀出。你且说前面车辆里是些甚人?杀伤了许多逃难百姓,竟自不管吗?”

老管家道:“说出来又奢遮,那是杨戬大人府里眷属。”

燕青哈哈笑道:“这话你却哄骗兀谁?三岁小儿,也知道杨戬是个内监,他如何会有眷属?”

那老管家道:“小可姓李,久在杨太尉府上做都管。太尉去岁病逝,官家下诏追封为太师、吴国公。这两位少年实则是女扮男装,是

府里的丫鬟,唤作‘如霞’、‘如月’。前面车里的,乃是府里的内眷,一个叫瑶月夫人,一个叫筑玉夫人,一个叫宜笑姐,一个叫餐花姨姨。”

正说话时,戴宗也奔马到了面前,因道:“小乙只是和他纠缠甚的?终不成杨戬府里杀了人,东京缉捕使衙门能奈何他们丝毫?我们自有要事进京。”

燕青道:“于今东京兵临城下,杨太尉也罢,牛太尉也罢,一般的是难民。他嫌难民拦了路,射死这些人,好让他们跑快些,王法容了,天理也不容。缉捕使衙里管他们不得,现今他也管我不得。我要他向我具上了结,亲自打上花押,承当杀死这些人。将来太平了,我有这证据告他一张御状。”

那老管家便道:“恁地也好,我家夫人们便在前面,我自陪你去和他说话。却未敢请教足下姓名?”

燕青瞪了眼道:“你坐定了,说出老爷姓名,你休撞下马来,老爷叫浪子燕青,这位是神行太保戴宗。老爷现今正由黎阳杀了金兵回来,要进到京里去向三司申报军情。你也长有两个耳朵,应当知道老爷是甚等人物。你告诉那内监的家眷,是老爷不许他胡乱杀人抢路,看他奈何得我?”

老管家喏喏连声:“原来是两位侠客,小人引去见夫人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