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五十五 抢道路贵戚伤难民 惩淫妇燕青横宝刀(2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那周围看热闹的难民,见燕青恁般责骂无良贵人,哄然的喝了一声彩。那老管家只觑了百姓一眼,没甚言语,自打马向前,去追那前行车辆。不半里路,一行五骑马,已追到那前行车辆。老管家在后叫喊着,车辆马匹都停了。

他向前去耽搁了一会,引着一位贵人出来。那人头戴红锦风帽,身披丝罗披风,老远将马勒住,手里将马鞭指了燕青道:“你这厮好大胆,敢拦阻我的行程。这是东京都外,不是往年你住的水泊子。”说话的嗓音尖细,女扮男装,便是瑶月夫人。

燕青将宝刀挺了一挺,喝道:“你这畜牲射死这多百姓,头也不回便想走么?”

那夫人见燕青挺起刀来,便控马向后退了数步。有三五十骑马挺枪弯弓的杨府亲兵,簇拥上来,挡了燕青。其中一个头戴猪嘴头巾,穿了绿罗裘,肥头胖腮,颌下一部短须,手上挺了一柄三股叉。横了眼道:“你这厮敢惊动夫人?这些蠢人塞阻了大路,打死几个算甚鸟事?都要逃命,兀谁教他拦了俺去路。”

燕青道:“你前来答话,是甚等人?”

他道:“我是杨太尉府上亲兵教习王虞候,昔年随着童大王征剿过你梁山。虽然不胜,也知晓你等强盗的手段了,没甚么打紧。”

燕青笑道:“今日教你知晓俺水泊的手段。”

说着挺起宝刀,便向这教头马前一搠。王虞候喝声“你好大胆”,将叉挑开刀尖,乘势便向燕青咽喉上刺来。

燕青把身子一侧,刀缩回来了,向外一削。“嘡”的一声,叉头被削落在地,王虞候手里只拿了半截叉杆。

燕青愈发持刀逼进,对了王虞候肩膀作势要削下去。这虞候却有急智,知道这不是战场,掉下马也无妨,保命要紧。便往鞍子下一滚,蹲在马肚子底下,作了个新解数,唤做“马腹藏身”。

路边上又围了一群看热闹人,哈哈大笑。燕青却不肯让他走,也跳下马来,一脚将他踢倒,把刀尖指了他道:“你动一动,我便先杀了你,给众百姓报仇。”说着,把一支脚踏了他胸脯,又把刀尖指了杨府亲兵道:“老爷便是梁山泊浪子燕青,千军万马里我直进直出,谅这几十个酒囊饭袋的奴才,还不够我一顿厮杀。你教府里管事的过来和我说话。”

那瑶月夫人听到梁山好汉拦路,先有五七分软了。原想在皇城下,还可以把势力压他。于今见燕青强硬得紧,王虞候和他不曾交手到两个回合,便颠下马来,吓得她愈发在马上抖战。

听到燕青指明了要她说话,将马头带转,举了手上马鞭子,便待打马先逃。忽然身边有人大喝道:“神行太保戴宗在此,你那里去?”

瑶月夫人看时,一个人穿着劲装,横了宝刀,骑在一匹骏马上拦住去路。便抄了披风拱手道:“戴大侠,有……有……有话慢慢地说。”

戴宗道:“国家到了这种地步,上皇蒙尘,眼见宗庙倾复,都是杨戬等一班权奸弄成的。我弟兄带领人马来京,一来勤王,二来扫清君侧。你们动一动,半个也休想活得。”说着,扫帚刀将杨府亲兵环指了一遭,刀锋寒气逼人。亲兵们兀谁敢声张?都如木雕泥塑一般,或骑马,或站立,呆在周围。

戴宗向瑶月夫人道:“你听着,杀人偿命,本是定理,无奈我不是有司衙门,办你不得。现在段依了我三件事,我才放你过去。”

那夫人见左右全不敢动弹,戴宗又逼在面前,拿了口宝刀指东划西,便瞪了眼作声不得,双手捧了缰绳抖成一团。

老管家立马一旁、本不敢说些甚的,看了这情形,却怕真个作出来,因插嘴道:“戴大侠且说,但凡能作到时,夫人她自是依了。”

戴宗道:“现今你须向受伤的本人,惨死的户主,各给一张字据,打上手印,承当是你做的孽,将来免得抵赖。这是第一件。”

那夫人内心里自忖,百姓便有我的字据,他也无处告我的状,落得依了。便拱手连说“可以可以”。

戴宗再道:“看你行囊带的金银很多,应当拿出一半来作死伤的抚恤费。我弟兄两人,却不要你分毫。这是第二件。”

那瑶月夫人听戴宗如此说,望望老管家,又望望众亲兵,见大家

不曾言语,她便只向戴宗拱拱手。

燕青见她不允,将刀举起来,喝道:“先把你这些畜牲的首级割了,这金银怕不是众百姓的。”燕青一用劲,脚踏得紧些。那王虞候像被宰的猪猡般叫,喊道:“夫人,都依允了罢,性命要紧!”瑶月夫人跟这王虞候暗地私通,心下爱他,只得连声说是。

戴宗道:“第三件虽是件小事,却怕你依不得。”

老管家道:“二位将军请说罢,大事都依你,小事又甚依不依。”

戴宗道:“杀了这些人,你们就白白的杀了吗?”

瑶月夫人道:“自是依了侠士,把我的盘缠拿出来抚恤他们。”

戴宗把扫帚宝刀指了指亲兵道:“他们里面,必有个祸首。你指出几个来,我要就地杀了他示众。”那些亲兵闻言哄然的叫着,打转马头都逃跑了,步行的便在人丛里钻。李管家道:“二位侠客明鉴,不是我们不交出人来,无奈他们都跑了。”

戴宗向燕青道:“你看我说的这三件事如何?”

燕青道:“只是便宜了这些凶犯。于今那些亲兵都逃了,难道不用一个人偿命?”

那李管家在马上,王虞候在地上,只管哀求。燕青道:“也罢,你杨戬府里的人,终年吃着好东西,脑满肠肥,不知道人间艰苦,应当让他尝尝苦味。这地面有一堆食物,你们把它吃了。”说着,将刀尖指了地面一堆新鲜马粪。

那围着的百姓,哄然都笑。燕青向周围唱了个无礼喏道:“各位父老兄弟明鉴,并非我燕青刻毒,这些凶犯原是该杀光他。杨戬不过是个内监,他外结蔡家父子、王黼、高俅、朱缅这些小人,内和宫内的梁师成狼狈为奸,引诱上皇终朝宴乐,不理朝政。在江南采办花石纲,骚扰百十万人,在东京盖这座万寿山。他还开办西城所,逼迫百姓租佃荒山退滩、河水淤积之处,增收租赋,山东、河北百姓深受其害。罪行累累,虽百死不赎其罪。如今他家里的眷属射杀人命,要他们吃些马粪,却是小小的惩罚了他。各位看看使得也无?”围着的百姓哄然的喝了彩,叫着“使得使得!”

燕青将刀逼了那王虞候脖颈道:“你先爬过去吃,否则……”

那王虞候没口子叫道:“我吃我吃!”

燕青放了脚,将刀背压在他背上,赶狗也似,逼着王虞候爬近那堆马粪。他先伸着头将鼻尖就着嗅了一嗅,然后皱着眉,回转脸来对燕青道:好汉,你把刀提开,我吃就是。

燕青道:“好!让你安心吃来。”说着,将龙泉宝刀插入鞘里。这王虞候跪在地上,伸三个指尖撮了一些马粪向口内送。瑶月夫人骑在马上看到,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向地面吐了一口清水。

恰在此时,自人丛中挤出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向前朝燕青一揖到

地:“大侠在上,小人方务德,有好友任君用受这几个婆姨勾引通奸,败露后却被杨戬阉割,抑郁而终。便是这几个淫妇害死了他。如今天幸杨戬死了,这淫妇们该给俺死去的好友一个交待。”

围着的老百姓叫道:“要这个几个淫妇们先去吃马粪。”

戴宗将扫走宝刀伸过来,压在瑶月夫人肩上道:“你自听到百姓们怎样喊叫。你不前去时,不能平众愤,你却休想活命。”说着又将宝刀遥遥举着,向那老管家道:“我便先砍了你。”

吓得那李管家啊呀一声,滚下马来。这瑶月夫人再不敢骑在马上,也只得手扒着鞍桥,溜下马来,跪在当地哭道:“那任君用乃是筑玉和如霞两个浪蹄子勾引进内宅来的,小妇人只是协从。他死了不干小妇人的事。”

方务德此时来了胆色,从厢车里揪出筑玉夫人、宜笑姐、餐花姨姨三个妇人,又去人丛里打掉一个少年的头巾,露出长发,拽到筑玉夫人跟前,踢得跪了。再对戴宗、燕青道:“任君用对俺说过,便是筑玉和如霞这两个贱婢,勾搭他成奸。后来又拉那三个淫妇入港。五个淫妇祸害他一人。寡廉鲜耻,亘古未见!”

燕青抱了拳向百姓拱了两拱道:“今日报仇,不必小可一人代劳。看这五个淫妇,畜牲一般。却未必肯自抓了马粪吃。有那受过奸臣害的,尽管自己动手。”只这一声,早在人丛中,涌出一二十人来,纷纷捉住五个淫妇和那李管家手脚,按他们跪在地上,便有人在地面上捧起大把马粪,不分好歹,向几人嘴里胡乱塞去。

见几人死不张嘴,执住手脚的百姓,却又腾出手来,老大拳头打将来。那淫妇们究是爱惜性命,都只好张口承受了一撮马粪,哭喊着嚼了两口,未曾咽下,便低头一阵狂吐。有诗为证:

正值靖康无将时,虞候得志逞威武。

府里酒色淫无尽,途中敢把百姓侮。

小乙横刀令尝粪,贵妇捧心皆呕吐。

娇痴攒眉泪如雨,难偿百姓流离苦。

但凡人群聚拢到千百个,每个人都增了胆色,指望“法不责众”,平日不敢做的事,如今却敢一试。人群中有觊觎杨府财货者,趁这忙乱当口,便冲上去抢夺马车上的金银锦缎等物。一人动,百人随。有二三十个狂徒抢入杨府车队里来,仗着人多势众,在那里乱喝乱打。燕青和戴宗两个人,一双口,哪里治押得住?拈指间,杨戬府上车队便被打砸成了碎木残辕,但凡值钱些的,都被抢去。这些人“轰”地逃散了,还去哪里找寻?

杨戬府里这几个夫人姨娘,也都不是好相与的。今见车仗被抢,财货都没了,便收起泪眼,换做一副泼妇模样,揪住戴宗、燕青,要他们赔偿养身之资。倒把戴、燕二人弄得无措。正拆解不开时,忽然

前面尘头大起,风卷土扬,由西而东。看那尘头在地面旋转得很快,分明是马队来到。

燕青挣开纠缠,挺着手上宝刀,指了前面尘土向戴宗道:“看前面人马,来势甚猛,我们休在路上拦着他,只在大路两边埋伏等他到了面前,让过他马头,却在后面袭击他。”

戴宗看平原大道上,那股尘头旋进得十分迅速,不知来的人马是何用意。便依了燕青之话,立刻离开大路,纵马跑在荒地里等候。

那一拨人马已来到面前。虽然其势很猛,人数并不多,一共只二百骑上下。为首一人,头戴墨绿幞头,身着绿罗软甲,八尺左右身材,揽缰疾驰。

燕青大叫道:“兀的不是张招讨?”

马上那人乃是原任济州太守张叔夜,曾任招讨使,随水泊人等征讨方腊。回头看时,他已认出燕青,挽住缰绳道:“汝这小厮,多年不见,如何在此?”

戴宗趋前道:“原武节将军、兖州府都统制戴宗,闻知国家有难,前来军中报效。燕青这小厮也有报国之心,便是随俺前来的。”

张叔夜颔首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却难得你等有此忠心。”

那几个妇人依旧冲上来啰嗦,张叔夜去问戴宗,闻听备细,大怒喝到“无耻淫女,安敢杀伤百姓,兀自纠缠!”便吩咐从人上前来,一顿棍棒下去,连五个淫妇带看风景的,都打得四散逃去了。

却为何张叔夜不惧杨戬势力?原来他昔年任中书舍人时,与太子交厚。如今太子做了皇帝,这张叔夜凭着新皇的信任,还哪里将那一班徽宗旧臣搁在眼里?更何况杨戬已死,他一个阉人的夫人、姨娘,在张叔夜这样的新贵眼力,猪狗都不如。有诗为证:

阉人姬妾猫犬奴,安敢吠吠抬自身?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有新贵怕旧人。

张叔夜此刻已经改任邓州知州兼任南道都总管。戴宗、燕青跟他告知,金人偏师冒进,已夺了白马津渡口,正将小船慢慢渡河,不日将进袭汴京云云。

张叔夜道:“本阁想带邓州兵马来勤王,但是官家并无宣召,不敢动兵。才只身前来,惟恐救援不及。前些日子,听说关中老种经略相公,要带兵入卫京师,想来己离京不远。那白马津处的金兵,渡河后必然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必得大批军马,方可在城外占据一片战场。两位既是恁地说了,便请随本阁一同进城,伏阙请得旨下,杀贼立功。”

张叔夜加授“龙图阁直学士”,是故自称“本阁”。包拯、苏轼都曾加此荣衔。

戴宗跟燕青对一对眼色,瞒住鲁智深等人行踪不提,便跟着张叔夜进城去。一夜无话。

次日乃靖康元年正月初六。晨起五鼓,东京城里益发慌乱,东南城角,但见小民扶老携幼,向外奔走。看各街巷时,两旁店铺都关闭了,街上空荡荡的。往日那旗盖车马,簇拥着贵人来往的景象,却不再见得到。

有时遇到一队缉捕使营官兵,不过三五十人,歪斜着扛了兵器,个把军官,垂头丧气,骑马压了他们走。

戴宗在马上向张叔夜道:“他们还要缉捕些甚的?恁般狼狈的队伍,兀谁又让他缉捕了??

张叔夜道:“且等本阁见了陛下,问明了东京情形,再作计较。”

正行走时,见有百十个书生,都戴了学士冠,穿着蓝衫,着了方履,恭恭敬敬,鱼贯向宣德门前走去。今皇上早朝未退,由端门以至宣德门都有全身盔甲的军士,手执金瓜斧锇戈矛等等武器,排班站立。见书生们规行步矩而来,却未曾鞭打,只是横了鞭子吆喝站住。

早有防守值班使臣,身着锦甲,腰横宝剑,迎上前来,喝问“你等书生,何故走近禁道,冒犯皇威?”

这使臣后面,簇拥一批御林军,各举了光灿灿的兵刃,向着来的书生,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把这些人立刻处死。

有分教:只言皇威权柄齐天高,不知鞑虏破城一旦抛。

毕竟这一班书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