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看她一眼,笑了几声,“臭丫头。”
师徒俩分了烧鸡,严清把葫芦递给许小乔,“若实在冷得受不了,就喝酒。像阿祁一样,按着量。”
他们这些日子没提过龙泉,没提过善州,更没有提过黑脊流沙。
师娘和严祁,像是师徒二人心照不宣的伤口。
他们都自以为隐秘地遮盖着,殊不知,血已经流出来了,伤痛是共存的。
许小乔抿了一口,递给严清。
严清没接,“戒酒了,师父不喝了。”
殿里沉寂,细雪落在眼前,成为漫漫长夜的唯一景色。
许小乔说,“师父。”
“有话就说。”严清问道。
“对不起。”
严清沉默半晌,“不是你的错。”
许小乔手指紧扣,忍着泪,声音发涩,“你去黑脊河找我们了吗?”
严清缓靠着香案,似乎寻找着自己的声音,“去了,找到了。”
严清找到了大雪流沙里浑身是箭的儿子,他踩过那厚厚的尸体,翻出了严祁。
严祁才二十三岁,刚升了善州守城军的百户。
铠甲是新配发的,穆涟漪在锁里给儿子挂了个平安符。
严清找到他的时候,他尸体青紫,与他的同僚冻在了一起。
许小乔略仰起头,“师父,对不起。”
严清搓着白发,“他是兄长,护住幼妹,应该的。那不是你的错。”
“是师父不好。我酗酒无度,你师娘骂了那么多年,我都没戒。羌游骑兵来时,我剑也使不好。我老了,废了,早已经不中用了。”
许小乔握着葫芦,一言不发。
“老了,废了。”
佛像后边突然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不中用,不中用。”
严清猛跃高喝,“谁?”
这人蓬头垢面,逐渐探出身,“谁?谁?”
严清细闻声音,按下许小乔,失声愕然,“……海帝师。”
这人倏地缩回头去,大声嚷道,“不是帝师,不是帝师……”
严清几步追到佛像后,这人顿时高喊着,“殿下,殿下快走……”
“这是什么人?”许小乔问道。
严清连忙拉着海帝师,声音不稳,“海帝师,你还活着?太好了。张大人呢,张大人也在这里吗?”
海帝师瘦瘦小小,逃不掉便瞪着双目,“我死了,殿下死了,大家都死了……”
严清说,“帝师,我是严清,千羽卫指挥使,严清啊。”
海帝师惊魂未定,看着严清的脸,“你不是严清……你是地狱恶鬼。”
严清怆然,“献胤二十三年,我护送你进都,太子殿下便是在普宁寺相迎。你也忘了吗?”
海帝师疯癫道,“他们杀了殿下……”
“严清,严大人……你带殿下走吧。东宫已成众矢之的,殿下何辜啊。”
严清颓唐地松开手,“帝师……献胤二十九年,严震认贼作父,我已被放逐出都。二十年间沦为草芥,在龙泉善州娶妻生子。”
海帝师怔怔地盯着他,“……皇孙,殿下血脉尚存……”
严清忍不住闭目,“献胤三十年,太子于普宁寺自刎,东宫……无人生还。”
海帝师仰身呢喃,“是了……无人生还。”
他犹如孩童一般,泣不成声,“怎么变成了这般啊?”
严清说,“一别数十载,怎料再见之时,却是如此境地。”
“你也被关了?”
海帝师掩面纵泪,“关吧,让他们杀遍这天下赤心人。”
严清说,“我徒弟乃是替父受过。”
海帝师说,“替父受过……她父亲是何人,也惹怒皇上了?”
严清叹息,“许坤兵败……”
岂料,海帝师听着许坤二字,忽地转头,手脚并用地爬向许小乔,“这是……许坤的女儿?”
严清觉察不妙,海帝师却已先一步扑了出去。
他干枯的手指,狠狠抓向许小乔,面目狰狞道,“许坤,许坤杀了殿下。”
许小乔眼疾手快,已经握住了海帝师的手腕。
严清紧跟着将海帝师擒住,“帝师。皇孙当年为何而死,今日,你也要我的徒弟为何而死?不论许坤做何等恶事,与我徒弟何干?”
海帝师颤声说,“她竟是许坤之女……”
严清跪地,猛磕着头,“她生时是许坤的女儿,可她后来便是我严清的女儿。帝师,你要杀我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