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乔入普宁寺那日,元都难得晴朗。
她大病初愈,瘦得见骨。
十五岁的前尘旧梦,如同灰烬,在睁眼后被这寒凛朔风吹得干干净净。
郑则默说,“时候不早了。”
许小乔扶着柱,缓慢地走下阶。
她暴露在日光里,少女的稚气似乎被碾碎在了苍白中。
严震等在普宁寺门口,身边跟着小允子。
小允子瞧着这古寺,啧啧称奇,“普宁寺,看着可真不像关押人的地方。”
严震说,“普宁寺乃是皇家上香的圣地,里边供过献胤帝的手谕。鼎盛之时,天下高僧无不荟萃于此,清谈佛法风靡一时。”
小允子打量寺门,“四处破败,许久没修葺了吧?”
严震说,“二十年了。罪太子当年发动京畿营意图谋反,兵败后囚禁至此,在寺中困兽犹斗,最终自刎了。此后,先帝便不再踏足这里。”
小允子少见多怪似的说,“二十年前,那我还没生呢。可以往也没听着里边关过谁啊?”
严震不胜其烦道,“关的都是罪太子一案牵连的大臣,叛贼一律诛杀九族,二十年了,谁还记得。”
囚车碾近。
郑则默对严震行礼,“大人,人带到了。”
“送进去吧。”
严震对许小乔说,“皇恩浩荡,赦免死罪,你可要好好感念。”
许小乔置若罔闻,她入了普宁寺,立在其中,看着严震。
严震被这目光盯得不豫,正待发作……
却见许小乔洗净的面容,露出笑来。
疯了。
严震下意识地想。
许小乔平静的说,“严大人,来日再会。”
寺门紧闭,惊起无数尘埃。
小允子掩鼻咳嗽,连连后退。
严震却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严震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快步上马,“呸……晦气。”
燕池镜纵马过街,正与严震撞了个正着。
他勒马大笑,“严大人,没在御前当值?”
严震垂涎地看着燕池镜的精壮战马,“今日押那孽女入寺,正回宫复命。二公子,好马啊,听说都是你亲自驯?”
天空中的鹧鸪浪,倏地扑落在燕池镜肩头。
他说,“逗鹰玩马,我就这点爱好。”
严震说,“元都新贵,鸿运当头。明日一道吃酒去?”
燕池镜说,“好酒?”
严震笑出声,“不是好酒,谁敢请你二公子啊?晚些我去登门相邀,世子可有闲暇一同去玩一玩?”
燕池镜摩挲着指中碟骨戒,“我去,还算不上排面?”
严震连忙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二公子,就这么定了。”
燕池镜应了。
临去时,他才想起来似的问道,“那孽女看着如何。”
严震说,“腿脚不怎么灵便,廷杖都会留下后伤,能走已经是她的运气了。”
燕池镜没多说,策马就走了。
晚些,普宁寺的杂役送饭来。
许小乔点了油灯,却没有碰饭。
她提着油灯,沿着大殿的小廊走了一圈。
这里积尘已久,厢房破败,门窗腐烂。
许小乔见着几个尸骸,风一吹就倒了。
没有寻见活物,她便回了大殿。
佛像已塌,香案陈旧。
许小乔挂了破幔,便和衣躺在底下。
腿上遇寒阵痛,她耐着痛,闭目算着时辰。
后半夜,细雪渐飘。
许小乔听着两声枭叫,她坐起身掀开布,看见门前的严清,正跨进来。
严清打开包袱,“吃了饭,就练剑。”
许小乔看那油纸包裹着的烧鸡,“病中忌荤腥,师父,你吃吧。”
严清给她撕着烧鸡,“你正该是吃饱肚子的时候。鸡屁股,你留给我。”
许小乔说,“我跟随师父,你吃什么,我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