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忍冬老家的吃法确实不太一样,她琢磨了一下,蒯了一勺香菜在酱碗里。
肉和菜涮下去,她一面吃,一面听着这里宫人们谈笑。
这顿晚饭比前几日喧闹很多,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依旧还在村里。
她小时候话不少的,爹娘下工回来,他们也常一边吃饭,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因为爹娘偏心弟弟,她没少跟弟弟拌嘴打架,后来......她不再回想后来。
忍冬拿了个馒头掰开了蘸在酱里,大口吞着,感受胃口被扎实的面食填满。
肚子里面微微胀痛,应该是干活累了,她想。
逃脱了饥饿之后,她生怕那可怖的空虚再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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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差事分下来,她果然被分去岁丰园当差。
阿桂因为一手好厨艺,进了御膳房。
香薷因着头次考评出挑,格外受些看重。
她跟着王御医做药材采买清算的活计,同时在药园里头领着另外几个新晋的小宫女,教她们种植草药,处理药材。
药园也是岁丰园里的棚子,离着忍冬当差的地方也不远。
同屋另几个女孩子中,有三个分到主子处伺候,收拾东西搬离院落,等各宫领走。
惜玉因舞姿嗓音很好,又容貌出挑,被分去内乐坊学艺。
这间屋子只剩下四个人住,宽敞了不少。
去岁大封六宫后,又有十二名新贵入宫,娘娘小主身边要人伺候。这批宫女中,不少都被分走了。
不在主子宫里侍奉的宫人,都依旧住在西南隅的这些低矮院落中。
诸人依照差事不同,每日点卯三次,所办事务也定规定量,由各司记档,每十日向上呈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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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登基起,景圣城翻修过一回,各处事务都分派给宫中嫔妃打理。
每一处的宫务常由三名左右正六品以上宫妃一同管理,以位份最高者为首。
高位娘娘们一般不亲临各司各署,只拟定章程,遣自己宫中得用的人,同各处女官等商榷。
要立废某项规矩,需该处管事的宫妃、掌事女官、掌事内官等半数以上首肯,若僵持不下,则交由中宫裁决。
协理宫务的高位宫妃有一特权,每月可凭其印信在主理之处直接推行一项规矩。
此规一出,底下主事的宫人若有异议,要半数以上联名上奏中宫。
这类奏疏在每月各嫔妃向中宫请安的日子中,统一列出,一并商议。
再争执不下,则由太皇太后,两宫太后及皇帝定夺。
如有宫妃新规伤及人身,害及人命的,要直接奏请中宫立刻废止,主使宫妃夺印、停俸、议罪。共事宫妃或掌事宫人隐瞒不报,则一并议罪。
宫中这一套行事之法已运转数十年,也修正数次,运行平稳。
宫人居住的这些院落没有名字,只编号。每院里住有十几到二十几人不等。
忍冬她们几个住的这间小院落排在三十二号,四四方方。
正房三间,东西各三个侧间儿,还有两间惯常不住人的耳房,并外头一间茅房。
入了院门,是个影壁墙,院内一角有口水井,旁边是个大缸,院里头还搭了几根绳子来晾衣裳。
每间住人的屋子都是一明两次的格局,用隔断三分。
正房里正中央的一间最大,摆设也讲究些,是由管事独住的。起居、月例发放等事,都由各个院落正房里的管事负责。
两间耳房里头摆着条桌条案,堆着箩筐,扫帚,柴火等物。
耳房是平日放饭的地方,每个月的份例也在这儿发放,其中靠水井的一间还搭了小灶。
每到早晚时分,景圣城西南这片灰瓦院落就喧闹起来,当差路远的更要起早些,好赶上车马。
宫中当差的地方都会预备下几间能临时歇脚睡下的屋子,以防忙起来,宫人赶不回住处,但一应条件就差得多。
一般时候,只有轮到值夜的宫人会在那儿多眯一会。
忍冬她们几个人当差脚程远,乐坊却离此处蛮近。
乔惜玉现在是回屋最方便的一个,就常包揽帮其余几人缝补衣衫或洗涮的活计。
不过她确实比忍冬仔细许多,十分注意保养肌肤脸蛋。
她身姿窈窕,一张脸儿玉雕似的白净透亮,杏眼含烟,朱唇饱满,带着天然的一股子柔媚。
最普通的宫装衣裙,穿在她身上都能显出一段袅娜姿态。
原本因为锦儿的事,众人同她有点隔阂。但她在屋中一向和颜悦色,对人亲热,说话的尾音就叫人心软了几分。
她也很会打扮,有时剩下的零碎料子,在她手里能攒出缤纷的花儿朵儿,分给同屋几个人。
人心总是肉长的,渐渐众人也就跟她熟络了。
惜玉爱干净,屋子被她布置一番,总窗明几净;她们几人也时常给惜玉带些当差时能拿的吃食膏药。
她们路远的,晚间回屋常能看见惜玉挑着灯在桌边背谱。一早等车马时,又能见她在院里轻手轻脚地练功。
她也是真的拼命,一个月下来,雷打不动。
香薷总叮嘱她别太过头,仔细伤身子,又在她晚间缝补时帮她揉揉肩背,疏通经脉。
惜玉笑盈盈谢过她们关怀,说自己有数,肯定不会干损害身子的傻事。
她在等自己的机缘,忍冬也盼着升一升等,好多拿点月俸。
宫中当差是每十日轮休两天,香薷和阿桂有时会出宫采买些物件。
忍冬和惜玉两人常结伴去宫学里头,惜玉要学三弦,忍冬则对不同绣法起了钻研的兴致。
手艺精进些,还偶尔能接接别的活计,有些赚头。
她们四人这样相互帮扶着,过了一个多月,日子也还算平静。
这月里,忍冬托人往家里捎了两趟银两。
她似乎又踏实下来,岁丰园对她而言算是个很好的去处。
既然吃喝不愁,又有宫装发放,她也没有脂粉花销。哪怕只做个杂役宫女的三两月银,机上零星的杂活收入,也很可观。
她盘算下来,每月只要一钱银就能过得不错。
除了各种孝敬要花费的八钱银子,剩下的,她都寄回了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