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故乡》里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曾经有很多人行走在路上。老子骑牛走在出关的路上,孔子乘车走在游说的路上,墨子徒步走在止戈的路上……张骞、班超走在出使的路上,法显、玄奘走在取经的路上,杜环、徐霞客走在游历的路上……他们孤独地走自己的路,虽偶有跟从者,但内心依然孤独。
当然,在路上的并非全是孤独者。秦始皇的巡游、隋炀帝的泛舟、郑和下西洋、乾隆访江南……那种豪迈与自信,那种奢华与气魄,成为人世间另一种风景。
这个世界,有相聚,亦有分离,有繁华,亦有落寞。顾之风将车驶入云冈停车场,不由想起白马送经到洛阳的迦叶摩腾、一苇渡江开禅宗的菩提达摩、东渡日本弘律法的鉴真法师。这些高僧,也是尘世的旅者……当然,还有被苻坚遣吕光劫至凉州的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这位得道高僧未能普度众生,反而给所到之处带来兵燹之祸。
焉耆、龟兹,因苻坚对这位高僧的仰慕,遭受灭顶之灾。姚苌杀苻坚,吕光据凉州,鸠摩罗什成为滞留凉州的文化囚徒。姚兴攻后凉,迎鸠摩罗什入长安。从此幽居草堂寺。
没有人能将智者永远囚禁。囚禁的不过是躯体,无法囚禁的是智慧。
百年之后,深受鸠摩罗什影响的凉州文化,孕育了北魏复兴佛教的名僧昙曜。这位德高望重的沙门统,受北魏文成帝拓跋濬之命,于武周山北壁开凿出昙曜五窟。
云冈石窟,承载着北方佛教的历史沧桑。他觉得另一半中国史被悄然打开。
他将安琪抱下车,看到几名艺校学生坐在马扎上画灵岩禅寺。古旧的对联,冷寂的山门,空廓的庙宇,缥缈的禅音。他往背包里装好所需物品,牵起安琪的小手走下山道。
安琪好奇地睇盼,仰起头问:“老师,这里是哪儿?”
“云冈石窟。”顾之风轻轻抚摸她的小脑袋。
“石头会哭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安琪满脸疑惑地问。
“是石窟,不是石头哭。老师想让你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顾之风解释。
“反正都一样。安琪不想了解历史文化,一点也不想。”安琪摇头说。
顾之风无奈地苦笑。他曾和肖正阳参观过云冈石窟、莫高窟、麦积山石窟和龙门石窟,由衷赞叹古人创造的伟大杰作,似乎看到佛教的“三千世界”。他在敦煌梦到自己走进莲花构成的世界,那里通向万千世界之门。他看到芸芸众生在六道轮回,不生不灭。
难道要带孩子重走他们走过的路么?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
他不需要别人强制灌输的某些思想,更不想成为别人思想的复制品。他要自己去寻找答案——自己人生的答案。然而,这个孩子是否要成为他意志的复制品?
矛盾,纠结于内心。对教育孩子,他缺乏应有的智慧。
他曾认真研读蒙特梭利的《童年的秘密》《有吸引力的心灵》,发现自己想给孩子的,或许并非孩子想要的。他认为教育孩子如同建设国家般困难。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卢梭的《爱弥儿》,都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作品,不会造就完美的国家和完美的个人。
完美的人,更像圣人口中的君子。然而从古至今,真正的君子可谓寥寥。
他不是一名遁世者,对于这个世界怀有炽热的感情。不知为何,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悲凉侵袭,使他陷入徒劳无益的思索。是肖正阳的抑郁,是安姝婷的去世,还是杜哲浩的离开,亦或内心颓然老去,他无法找到原因……时间漂白记忆,他变得迟钝而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