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逐日的夸父,失去追逐的目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何要追赶太阳。
他从对金钱、名誉、地位的角逐中挣脱出来,发现自己正在变得复杂而世故。内心仍努力想保有仅剩的纯真。他在做无力地抵抗,目睹灵魂枯萎凋零。
他感觉人性的恶,犹如黑色幽灵,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
在大同游玩时,恍然记起这里是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定都的平城——那位雄才大略的北魏道武帝,最终难逃晚期昏聩、被弑身亡的命运。其实,他终年不过三十九岁。北魏为中华文明注入鲜活血液。若没有北魏孝文帝改制,也许根本不会有后来的大唐盛世……
历史,早已湮灭英雄的身影。但顾之风愿意找寻中华文明的根脉。
城市里的寻常百姓,继续过平凡无奇的生活。没有人会在意历史。他带孩子去华严寺、九龙壁、土长城、释迦塔、雁门关……对历史一无所知的孩子,对古老建筑没有兴趣。
她似乎只喜欢与自己同比例的东西,对于宏大场景难以留下深刻印象。
倒是登上悬空寺,使孩子既兴奋又害怕。不停地问:“这是神仙住的楼阁吗?”
慈祥的四面佛,镂空的窗棂,古拙的壁画,优雅的陈设……文化古迹,似乎都变成景区。他心里厌倦,有逃离人群的冲动。人类不愿成为自然之子,心里产生成神的傲慢——没有信仰,丢弃祖先崇拜,骄傲地崇拜自己。男神、女神、神童,丑陋的自我膜拜——
昙曜,衣袂飘飘、面容慈悲的清瘦僧人。这座由吴为山先生创作的雕塑,袈裟飘忽,逸气袭人,广袖似云,衣纹若水,奇峰凸兀,独立苍茫,佛意荡漾,明月晃耀……
“老师,这位爷爷是谁呀?”安琪仰视昙曜高僧雕像问。
“昙曜,北魏时期的著名僧人。”顾之风回答。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安琪问。
“因为他主持开凿了昙曜五窟。”顾之风带她走进石窟群。
“昙曜五窟是什么?”
“昙曜五窟是云冈石窟十六到二十窟。因为它气魄恢弘、雕饰瑰丽,成为云冈石窟艺术的精华。五窟里的五尊佛像,象征北魏五朝的五代皇帝。”
“为什么要象征五代皇帝?”
“这个,老师也不知道。”顾之风觉出自己的匮乏。
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新眺。《水经注》。郦道元眼中的世界。
顾之风觉得,无论历史长出多少赘肉,中国文化的脊梁始终坚挺在那里。时间会磨蚀掉粉饰与虚假,将真实显露出来。然而,在佛眼中,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假象……
他抱起安琪,走过骑象四棱神柱间的佛道,经过七孔桥头手捧博山炉的立佛,来到山堂水殿的灵岩寺。千佛殿供奉燃灯佛、释迦牟尼佛、多宝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及四壁千佛。大雄宝殿供奉燃灯、释迦、弥勒三世佛……不知为何,他想起那些匠人。
他们夜以继日开凿石窟,将青春与精力耗费在冰冷的石头上。他们没有留下姓名,最终消散进历史的尘埃。可是,他们留下的奇迹,在历史长河中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