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考的三声锣响,萧放带头欢呼起来。总算考完了的士子们如释重负,纷纷呼朋唤友出去找地方放松。
梁执难得轻松一些,被萧放拉着径直去了长宁最热闹的平康坊喝酒。
客观来说,梁执平日里虽没有少陪方刺史饮酒作诗,酒量却始终浅如杯盏。被萧放强灌了几杯下肚,头已经开始晕乎了,眼神也迷离起来。
酒肆里南越乐伎的琵琶筝萧弹得热闹嘈杂,梁执借着酒劲走到台前,接过乐伎手中的琵琶弹奏起来。方承吉酷爱听琵琶,为投其所好,梁执便自学了这一手。她本就聪慧过人,几年下来已经弹得出神入化,寻常乐伎也难以望其项背。
一曲《度关山》引来萧、胡笳、羌鼓相和。大漠孤烟,寒光照甲,秦关路险行车摧,飞度关山几万重。
原本热闹的酒肆中渐渐安静下来。即便不是人人都听得懂,精彩的演奏依然引人入胜。
直到萧鼓渐低,琵琶声碎,已是一曲奏罢。听众方喘过气来,继续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萧放一脸兴奋地走过来:“想不到阿姊还有这等本事!精彩极了,精彩极了!”
梁执正谦虚,有一人也走了过来,叉手一礼:“敢问尊驾可是相州梁执?”
“正是。”
“哎呀,久仰大名!”这人连忙递过一张小小的名刺:“在下涿州窦令萱。先前拜读过梁士子的诗,很是仰慕,早想拜会。今日得见,幸甚。”
“哪里,文字粗拙,不堪入目,见笑了。”
这窦令萱生的一张胖团团的脸,笑起来脸颊边还有一个浅窝,憨态可掬。同为考生,共同话题自离不开此次恩科。
“今科状头定是云州顾殊。听说京中有大人物举荐,顾殊却辞而不受,坚持不投卷、不说项,连京中各种诗会文会都不露面。”
“噗···就她如今的名气,主考若不取她定会被人骂眼瞎心盲,哪里用得着做这些。”
窦令萱忙叉手:“敢问尊驾是···”
“在下庐州萧放。”
“幸会幸会。”窦令萱寒暄几句,继续道:“除了顾殊,还有任敬观、李渐、王昌年等颇有文名的五姓世家子弟,应在榜上无疑。”
说到这里,她神秘地凑过来低声道:“据我的独家消息,这次三十个名额中,只有三个是没有内定人选的。”
梁萧二人俱是一惊,齐声问:“此话当真?”
“待放榜时便知道了。”
“你既知道,为何这样淡定?”
“我本就没指望进士科,不过是来试一试。只等明年制科再看运气了。”
三人一直聊到夜深方散去。梁萧二人就近在坊中寻了个落脚处,同榻而眠。
听了窦令萱那番话,萧放尚好,梁执却忐忑不安,辗转难眠。
原本酒意睡意一起上头,昏昏欲睡的萧放感受到她的不安,便翻身过来开解道:“阿姊有方刺史的推荐,肯定是在那二十七人之中。刺史有不少旧识故交在长宁,何况她还是何相公的门生,关侍郎的同乡。阿姊不必过分焦虑。”
“万一今科不得中···”
“阿姊文采高妙,经史通熟,如囊中之锥迟早会出头。只是今科遇上顾殊,声名多少盖过了些。不过就算她再惊才绝艳,总不能三十个名额全给她一人吧。”萧放伸了伸懒腰,口齿渐渐迷糊起来:“阿姊放心,一万个万一,也还有我呢。这里除了开销大些,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姆姆要我在长宁租个住处专心准备明年的制举,你我姊妹有饭同吃,有榻同睡,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执将脸靠在她肩上,一行清泪悄悄滑落。
终于到了放榜这日,考生聚居的几个坊街已陆续传来进士团的高声唱贺。资深进士团先一日便使钱从礼部弄来了新科进士的名单,天刚亮便摆出阵仗开始打点生意。
萧放已进进出出了好几趟,只要听到进士团的声音便开门去看。梁执坐在屋中,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她艰难开口叫住萧放:“不要等了,我们自去看榜。”
“这该死的老刘头!莫不是嫌钱少了不来?”
“莫要乱说,还是去看榜吧。”
梁执站起身,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萧放见她脸色不好,忙唤来奶姆左右扶住她,找店家寻来一架牛车,赶着向放榜的安上门去。
一路上车马喧喧,人声沸沸,时不时传来筛锣喝道的声音,似乎长宁一百二十坊但凡有点空闲的人都挤来看热闹了。进士团簇拥着新科进士跨马游街,个个都是衣衫鲜亮,容光焕发。也有许多落第士子夹在人群之中,不是掩面而遁,便是横眉冷对,境遇之差有若云泥。
牛车在安上门外停下,榜前并没有多少人。萧放扶着梁执向榜上看去,除了那几个外,竟真如窦令萱所说,先前大热的人选如梁执、萧放等人俱不在其中,榜上尽是些闻所未闻的名字。
“梁姊姊、萧妹妹,你们也来看榜?”窦令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热络地上前招呼。
梁执恍若未闻,只怔怔地望着榜纸。萧放见她一脸嬉笑,不觉心生厌恶,冷冷地道:“你不也来了吗。”
窦令萱被她噎住,只好收了笑,正经站好:“是我唐突了。还请两位姊妹不要怪罪。”
她抬头看了看榜文,沉声道:“这与我之前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剩下三个名额,一个给了宗室,一个给了藩镇幕府。”
“最后一名,丰州冯兆龄是什么来历?”
“她家与孝恪宫出降的南阳王氏有姻亲。想不到这样的背景竟不在内定名单内。难道孝恪宫不曾在此事上出力吗?”
“她的来历连你都知道了,出不出力又有什么关系。”萧放冷笑连连:“好得很,好得很!还劳她们费这么大力气走这个过场,简直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说罢便要上前去扯那榜纸,吓得窦令萱一把将她抱住,连连劝道:“不可,不可,这是要杀头的!”
两人正纠缠着,突然奶姆一声大喊:“梁官人!梁官人!”
萧放推开窦令萱,冲上前扶住缓缓倒下的梁执:“阿姊,你怎么了!快醒醒!”
梁执病了三个月。茶饭不思,汤药不进,本就瘦削的身子更是只剩了一把嶙峋病骨。奶姆急得偷偷抹泪,萧放知道她这是心病,却无计可施。
这日萧放留奶姆在家中照顾,自己出门采买菜蔬。正拎着篮子走在街上,忽听身后传来车马声及斥道声,忙躲避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