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峰巅上,有一处隐于茂林之中的木塔,塔顶刚好探出树冠一人高度,几名男子携剑而立,望着逐渐发白的星空笼罩下的燕山。
“苏放哥哥!谷随哥哥!李藏哥哥!”突然,一个小小脑袋从梯洞出露出,软甜的声音打破了晨曦的宁静,伴随着万丈辉光从东侧地平线上射出,暖洋洋地照在三人的身心内外。
“姬夫人。”三人回身肃立拱手道。
一位妇人从梯洞缓缓步上,应声颔首。她不披华服,未沾黛色,懒饰珠玉,却气韵贵重,神采仙逸,一手轻挽竹篮,一手环抱四五岁左右女孩,盈盈笑道:“三位,是时候先吃早饭了。”
姬夫人抱下女孩,将竹篮置于桌子上掀开盖布,三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李藏首先凑上来,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知有两三年没有吃过姬夫人亲手做的食物了,但还是深深记住了这个面汤的味道。”
苏放伸出手拉住李藏,躬身道:“三弟你也太失礼了。姬夫人,请您见谅,出燕山闯荡了数年仍然没有教导好他是我之责。”姬夫人不多赘容,仅是回以盈盈一笑,道:“我虽说崇礼履节,但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们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家人之间何必讲求这些。”
女孩在桌缘边趴着,一会看看姬夫人,一会看看苏放三人,忽而咯咯笑道:“哥哥们再不吃就让华棠来吃吧!”姬夫人与三人听罢也忍俊不禁起来,李藏用手摸了摸女孩总角之间油亮的发髫,另一只手按着鼻子妆作鬼脸道:“小华棠吃了三个哥哥们的份,不怕变成小肥猪吗?”
“哼!谁是小肥猪!李藏哥哥讨厌!华棠要用燕去春归终极一招——巨力燕山拳打你!不准跑!”
没等小华棠说完,李藏便以十分夸张的演技“奔跑”了起来。很快,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围着众人撒野似的转来转去,嬉戏打闹的气氛似乎冲淡了不少黎明时众人的困倦疲乏。
掌门幼女赵华棠自出生以来,燕山上下除了父母与兄长川棠之外,便数这位仁字第三十编侠李藏最是喜欢。当年李藏择字之后掌门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照看那时只有一二岁的小华棠,干着动辄沾屎抹尿的活,让向来一点就炸烈火心性的李藏此后就像是被抽去了柴薪的沸炉,不过引据只是看着他被折磨就能笑出声的苏放的话说,也就抽掉了三分而已,反倒是比平日里莫名多出了十分的童心。
面汤蒸腾,谷随虽是三人之中练剑最为刻苦,手上茧子最多最硬,却也最是怕烫,拿盖布包裹大汤碗才敢从竹篮中端起放好,而苏放早摆好了各自的食碗著子,拿着杓待分装了。
“姬夫人,冒昧一问,昨日掌门派遣忠字各师兄师弟巡视山道,不知道有没有再遇到那几个不速之客?”谷随在等苏放分面汤的间隙,突然问道。
被问到的姬夫人闻言顿了一顿,敛眸摇头道:“不仅是遇不到活着的不速之客,连你们昨天说的被灭口的也没有找到,燕山的旗子仍被插在地上,废弃的客栈却是被拆的一干二净。”
木杓悬在半空,没有一滴汤汁撒掉,但这并不是可见用杓之人功力的时候,因为苏放听到这不可思议的耸人见闻已经愣住了。
“那间破客栈……也没了?”谷随半开玩笑地说道,但他很快就后悔说这种话了,细忖起来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这就是所谓的‘死无对证’,连不是人的死物都消失了,那不就完全没办法印证我们说过的话了吗?”
苏放稳重,很快回复状态,但他脸色凝重,手上紧紧攥着木杓,忧心忡忡地道:“倒也不是,毕竟那里有一间破客栈是我们燕山派都知道的事,如果他们非要连这种‘证据’都要一并毁灭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他们不清楚我们知道有破客栈的事实……”
“以他们的身手,不太像是连战略都不做的人。苏兄所说的那另一个是……”谷随试探着问道。
“另一个,就是他们要显示自己的手段。”苏放续道,这番话犹如一个千钧重锤,每一个字都捶打在众人的心跳节拍上。李藏停下了脚步,小华棠顺势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不合时宜地笑闹起来。
能与三侠过招,又能在三侠回报燕山派之前的空隙将现场收拾得如此干净不留一丝痕迹,甚至还能把现场的环境也一并清理,确实不是一般人的手段,而更令人忌惮的是这个敌人燕山派上上下下都不知道是谁。
早饭毕,三人言送姬夫人,小华棠依然不舍地吵着要李藏陪她玩耍,李藏猫下身子,笑着劝慰了几句,便把小华棠交还姬夫人怀抱离开,苏放和谷随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李藏的笑容里,少了先前几分与孩童嬉戏时纯真的快乐。
三侠自小一同长大、一同修行,苏放和谷随相继择字成为仁字第二十八编侠和仁字第二十九编侠后,三人虽修为不同,但是情义却胜过门派内许多人,早已不需要通过三言两语才能相互理解彼此之间的心境了。
“话说回来,田光师叔和川棠师弟去蓟都已有一日,”谷随想起了什么,随口一提,“虽说主要还是为了樊於期的事情,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太子丹与国中联合来调查此事,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能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呢?”
李藏听闻,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说道:“其实,我们也并不是无处可着手。”信手打开,里面看起来好似空无一物,但两人目光稍一瞥动,盒子里竟然在阳光下反射出了一丝暗紫光芒。
“这是……”苏放和谷随异口同声道,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长不过指节、如同发丝粗细的金属针,上面不知道是涂了什么材料,整个呈现为暗紫色,显得十分邪气和诡异。
“那时我正准备放旗子,顺便在废弃客栈中检查有没有活口,忽然脚下踩到金属发出声响,俯身一看就是这个东西。”
三人回想起燕山道这场不知敌人来历的战斗时,仍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特别是战斗过后敌人发出的银针,乌黑的针面显然喂有剧毒,加上微小的针体,实在是令人难以防备。
等等,乌黑的针面?三侠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目光也汇聚在了一处——眼前这一根针上,而它的针面,是暗紫色的。
“这根针,是什么材质的?变质的赤金?染色的银或者铁?”苏放首先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但李藏摇了摇头,答道:“你还记得侠名堂内室有一块很大的磁石吗?昨天掌门颁布任务的时候我偷偷在里面打开盒子,但是这玩意没有丝毫动静。”
原来数十年前,仰瞻上两代掌门,曾见天火坠于山坳,轰动如雷震,燕山派弟子奉命前去查看时,擎剑仅距离十来丈,便觉得手中振动不能挥舞,只好折木枝掘土,深挖三尺,所得竟是一块巨大的磁石,因为这种兵器不能靠近的特性,这块磁石被放进了燕山仪典重地侠名堂,以防止宵小之辈暗中携带长短兵器进入图谋不轨。
无法感应磁石的吸引,那就不可能是铁质的针了,但在不明涂层暗紫色的覆盖下,很难用肉眼去辨别它的材质,更何况,有乌黑针面的“珠玉在前”,他们也不敢随便通过触摸的方式来感受针的质地。
“对了,你怎么不把这根针交给掌门?如果上面是毒,掌门也算是见多识广,或许能够查得出来是什么。”谷随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他们三人都很清楚,燕山派近年来就数他们三个外出次数最多,每次也是他们带来燕山以外最新的消息,门内所有人对燕国之外事物的认知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他们三人多。
惊鸟乍起,吓了三人一大跳。苏放箭步上前,扶栏眺视。半晌,不见有任何影迹,也听不到丝毫异响。
三人见状稍稍松了口气,李藏笑道:“这鸟儿一惊一乍的,好不气人。我们不是不确定针上涂的是不是毒吗?我有个法子,谷兄的剑法练的好,轻功也是我们当中最好的,你去抓一只鸟儿来,我们给他扎上一针,过个三晌两刻看看死没死,不就知道有没有毒了?”
谷随闻言哼嗔一声,白眼相对,道:“且不谈论我的轻功能不能追得上鸟儿,就说你这让鸟儿试毒的想法,也太没有仁德心了吧!”说罢,不等苏放李藏二人答话,踏栏纵身,跃出枝梢以外,又惊起数只飞鸟,谷随看准势头,双手倏然展长了几寸,竟然真就各抓到了鸟儿,苏放和李藏看见,也忍不住拊掌喝彩起来。
受到别人由衷的赞美,无论事先多么地不情愿,谷随的开心也不止溢于言表。轻点丛绿飞转回来,看他手心紧握处,鸟儿一动不动,眼睛却还在滴溜溜地转。
李藏拿出了自己的贴身手帕对折了两遍,防止针尖伤到自己,然后以手指固定住,轻轻地用另一手两指隔着手帕捏住针朝鸟儿的脖颈刺去。
虽然谷随已经尽可能在不会捏死鸟儿的情况下地紧紧抓住,他仍能感觉到鸟儿强烈的求生意志在不断地挣脱他手指的禁锢,但是鸟儿持续而猛烈的挣扎并没有出现他们预想中加速毒发的现象,三人心中疑窦渐生:难道,这暗紫色的涂层也只是装饰而已?
但是,如果他没有毒,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既然与乌黑毒针一同出现在危险的敌人手中,就不会一点作用都没有。
李藏小心谨慎地将针放回盒子当中,叹气道:“也许我们真的想多了,这根针和那些不一样,是被遗弃在地上的,说不定……是以前的人留下的。”
苏放和谷随不置可否,只是前者不经意地点点头,应该是默许了这个猜测。李藏见气氛再度严肃了起来,觉得自己拿出的这根针并没有使得整件事清晰明了起来,反而更加地扑朔迷离了,只好转移话题:“好了别板着个脸啦。我们值守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师兄们应该也在路上了,我们准备准备就回去吧。谷兄,你紧张地快把鸟儿捏死了,既然没事,就放走它吧。”
谷随这才注意到手中的鸟儿状态已经蔫了,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它还没被捏死,忙松开手指将鸟儿放在地上,没过一会,鸟儿自己跳了起来,歪着脑袋眨眨眼睛看向俯身的三人,甚是可爱。